第27章 绝子谷
姜元灵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她在书外世界的时候。梦境是虚构的，在虚构的梦境里，她站在女工夜校所在的那个小区的门口，身边是一个烧烤摊。 她当然没有钱买烧烤，她手里拿着的烧烤，是烧烤摊的老板送的。 烧烤摊的老板是个中年的女人，离过婚，因为在小城市总会被人指指点点影响了生意，所以带着女儿来到了大城市。偶尔聊天的时候听说，她的女儿成绩不错，在一个重点高中念书。 烧烤摊老板经常会给女工夜校的女学生们送一些吃的，鼓励她们说女孩子更是要好好读书，才能走得更高更远。 在梦里，姜元灵接过了烧烤摊老板塞过来的一串烤鸡rou，道了谢，就往公交站那边急匆匆地走了。 梦境在她即将走到公交站的时候结束了。 然后她就醒了。 醒来之后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她盯着天花板，想着，之前自己想要感谢烧烤摊老板，说过什么来着。好像说了自己在同一个作者群里认识几个在那个网站写BL比较出名的女作者，说如果老板的女儿对BL感兴趣的话，她可以帮忙问要签名，因为她以为高中女生应该很多喜欢看BL吧…… 真是差点作孽了，她想。 烧烤摊老板在小城市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并不是因为她离过婚，而是因为她是女人啊！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可能被指指点点的，因为离婚，因为对丈夫不够尽心，因为对公婆不够孝顺，因为不是chu女，因为今天左脚迈进大门了……她被指指点点，只因为她是女人！ 而离过婚的男人呢，从来没有那些指点的声音，有的从来只是同情！ 烧烤摊老板离开了她原本居住的小城市，从她个人的发展来看，是更好的一个选择。但是，就像越嵋山故事堂的那个署名“望乡堂”，不得不离开的她们，所有的她们，是否有朝一日可以返回本属于她们的家乡呢？ 那些几乎没有了女人身影的故事，是否有一天，她们也可以返回本属于她们的那个她们创作出来的虚构世界呢？ “元灵姐！”小桥叫她了。 姜元灵立即从床榻上跳了下来。 屏风外边，小桥已经从厨房那里带了早饭上来了，都摆在了桌上。 她和小桥很快吃完了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客栈。 距离她们离开菀州城，已有一个月了。这个小镇只是住了一晚，接下来要继续赶路。 离开这个小镇之后，接下来还是山路，这一段她们最快也要走五六天。不过和寻常旅人不同的是，她们将在中间的一个地方短暂停留休整。 那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地方，叫做绝子谷。寻常的过路人是不会往绝子谷里走的，因为那里常年雾气弥漫，而且传说里面藏着吃人的妖怪。 绝子绝子，没错，听阿瑶说，绝子谷的意思就是，那里的女人都是生不出儿子来的，是这么一个传说。 各地流传的传说一定会带有地域和时代的特征，所以在当地流行的传说是说，因为那里的女人都生不出儿子，久而久之，就没有了人烟了，只剩了野鬼在那里游荡。而且野鬼们因为生前都生不出儿子来，都有着很强的怨念，所以会吞噬从那里经过的旅人，尤其是男人。 ——这当然是在“父”系男权文化盛行的当地才会流行的一个版本。 阿瑶则知道真实的正确版本：那里的女人都生不出儿子来，是因为她们要么会亲自鲨死自己生出来的儿子，要么会有别的姐妹来帮她们鲨死她们生出来的儿子。久而久之呢，这个地方就没有男人了。 不久之后这个地方就彻底被山雾吞没了，成为了寻常旅人们避而不及的闹女鬼的神秘之地。 山里有山雾，其实也不奇怪。不过听阿瑶说，绝子谷周边有很多特殊的布置，听说是几十年前越嵋山的道长们来这里帮忙设置的。 两天后，山里的一座破庙，姜元灵和小桥吃完了早饭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破庙的后边走去。后边的院墙有个缺口，从那里走出去，走进树林里，往没有人迹的方向走，大概半天路程，就能到绝子谷了。 她们走到院墙缺口外边的时候，就听后边一个男人跑了过来，嘴里喊着：“两位姑娘这是走错方向了吧？早说了嘛，还是要我们男人给你们带路护卫才行嘛！” 是几个结伴走山路的男行脚商之一，从昨晚在破庙里碰见了之后开始，就老想过来搭话，直到姜元灵和小桥两个人都爬到了破庙外的大树上休息，才作罢。 她和小桥都没有理会，继续往外走。 “往那个方向走，会有吃人的妖怪哦！”男人喊道。 进入树林之后，她和小桥就会提速，很快就能甩掉这个烦人的XXX。因为要低调，她们也不太方便直接出手，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行。 小桥还是调皮的年纪，她以一种十分惊悚的表情回头，对这个XXX说：“这妖怪可是只吃男的，没听说吗？” 这个XXX果然被吓到了，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和小桥立即提速，在树林之中快速地穿行，往绝子谷的方向行进。 她和小桥昨天半夜往那几个XXX的饭里下了一种蛊，一种很简单的慢性蛊，会让人逐渐陷入昏睡，最后一睡不醒。这种蛊会随着宿主的生命流逝而渐渐消失，所以最后寻常仵作是查不出来的。 这种蛊，小规模地使用的话，非常隐蔽。（大规模的话……她倒是好奇可否就干脆一次性大规模一劳永逸了。） 周边山雾渐起，她和小桥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到后来三步之外都看不见彼此了，就听到雾气之中传来了很轻的铃铛的声音。 很快，一个戴着木刻狼脸面具的红衣女人出现了。女人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对她们说：“绝子谷就在前面，两位是路过还是想要入谷？” “请问可否入谷借宿一晚？”姜元灵问。 “可以。”女人说。 女人的身后，又有两个戴着木刻狼脸面具的红衣女人走了出来，她们一人手里拿着一副黑色的布条眼罩。 “请两位戴上眼罩，我们将带两位往谷里去。”为首的女人说。 “好。”姜元灵和小桥说。 就在她们将要接过眼罩的时候，女人忽然又道：“两位是花雨教的吗？” “是。”姜元灵看了小桥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她们身上并没有任何花雨教的标识。而这个女人能认出她们，应该是因为她们所带的蛊虫之间的相互感应。 阿瑶说在绝子谷也有女人练蛊，是花雨教的姐妹曾到过绝子谷，教给她们的。 “那两位不用遮眼，直接随我们来吧。”为首的女人说道。 “那就劳烦几位姐妹了。”姜元灵说。 她和小桥紧紧跟随着这三个狼脸红衣的女人，在山雾之中穿行着。 两边自我介绍，为首的女人说自己叫竹思，另两位则是竹辰，竹星。 姓有着非常重要的所属的含义，绝子谷只有女人，竹姓则是生活在这里的母系家族之一的姓。 姜元灵能够感知到周边小动物的视野，但在这里，这样的感知是被限制的。她并不了解道家道法，也许是有什么设置让她的感知能力暂时被极大地削弱了。 因为知道自己是可以信任对方的，她倒也没有太紧张，在安静地跟着竹思她们走的时候，还想了些事情。 比如说，为什么要对女性同胞划定一个信任范围，那些不被信任的就要被遮着眼才能带入谷中？ 简单来说，这就和外面的姐妹是很难加入花雨教的是一个道理。 尤其到了这一带，中原“父”系男权文化的影响已经非常深了。也就是说，在这一带生活的很多女性，因为从小就被灌输着“父”系男权文化的一切糟粕长大，要自己直接就去觉醒，从比例来说是相当少的。 姜元灵记得在书外世界的时候，她听过一个关于笼子里的金丝雀的故事：金丝雀从小就被关在笼子中，即使有人打开了笼子的门，也不会飞出去。 当然了，如果妳直接砸碎笼子，金丝雀当然慢慢就会想起来，本来她是飞翔于天空之中的。即使她偶尔表现出似乎还被困在笼子里一样的一些刻板行为，那又如何呢？笼子已经不在了，这些刻板行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越来越少。 最重要的是，笼子不在了，她在自由地飞翔了。 用这个比喻来形容的话，她们要做的事，就是要砸碎这个笼子。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要对抗持续千年的“父”系男权文化渗透，她们的每一步都必须非常小心。 山雾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就淡了。 又大约不到一刻钟之后，她们终于来到了绝子谷的入口。 入口处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越往里走，雾气越淡，直到几乎不见。 从林子里走出来，沿着山壁上的青石板路绕过非常多的弯，过了一座木板桥，经过了一片竹林，视野才忽然开阔起来。 绝子谷由大大小小的十数个相连的山谷组成，其间有溪流，有水潭，更有许多农田和屋舍。有许多女人在田间劳作，或是在田边练拳练剑。 雾气围绕的是周边的山谷，绝子谷内部在白天的时候则是非常晴朗的。 因为姜元灵和小桥是从花雨教来的，竹思她们就说要带她们去绝子谷的谷主所在的主楼那里，谷主一定非常欢迎她们。 往主楼那边一路走过去，所见路边田里的农作物都长得非常好。经过某个山麓的时候，还听到了山麓上一个院子里传来的读书声，那里应该是一个学堂。 姜元灵感觉这里可以形容为世外桃源，但又不太准确。因为绝子谷如果说是一个更早时代的遗存，那也是非常早以前了，早在中原一带还信奉威严的创生母神的时候，早在部落首领是女传女、还未被女人自己生出来的XXX给篡权了的时候。 到了主楼前的小广场，竹思她们带着姜元灵和小桥来到了广场边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下，竹思去通报谷主，一会儿再回来带她们进去。 小亭子边上有一个水池，池子里游着几尾五彩锦鲤，小桥很感兴趣，立即就趴在栏杆上盯着锦鲤直看。 姜元灵注意到水池边有几座雕像，是几个女人，手中都持剑，仪态威严，但面容神态却都是非常和蔼的。 竹辰注意到姜元灵的视线，就道：“那几座雕像，是大约五十多年前从北边来的几位坤道道长。” “是越嵋山吗？”姜元灵问，阿瑶是这么和她和小桥提过的。 竹辰点头，“是越嵋山暗堂的几位道长，她们协助绝子谷的初代谷主对这一带进行了清理和整理，还帮着建设了山谷周边的很多布置。” 越嵋山暗堂……姜元灵注意到，竹辰说的五十多年前的这几位道长，是来自越嵋山暗堂。是了，在五十多年前，那时暗堂还没有从越嵋山分离出来。 她也是偶尔从阿瑶那里听说，几十年前越嵋山发生过一些大事，后来暗堂就分离了出来。具体是什么大事，阿瑶也不清楚，但猜测应该是和当时的中原王朝权力核心有关。 说绝子谷就像是世外桃源，像是一个更早时代的遗存，看来也并不是完全不准确的，至少这里留下了暗堂曾经还是越嵋山暗堂的时候的一些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