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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再次从床上醒来,饶是青野做好了思想准备,看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三明治躺在旁边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青野,我想他了。” 青野惊魂未定,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有些不耐烦。 “想她了跟我说干嘛。” “他之前也喜欢躺你躺的那个位置……” 青野听得连人带被子地滚起来。 “你什么意思?”说罢他又想到什么,“所以我刚来那几天被鬼压床?敢情是你躺在她的位置触景生情呢。” 三明治沉默着,挪到刚刚青野躺着的位置,埋头微微蜷缩着。 青野心里有些难受,他不太看得别人这副模样,又或是不太看得三明治这副模样。 这些天的和谐相处下来,他觉得三明治生前做人的时候应该也是很好的。 温柔细腻待人和善,把什么都揽到身上,讨好型人格总是很好懂很好拿捏的。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爱人能那么狠心,离开还不忘把他形单影只地锁在这里。 “她是什么牌子的蛊女啊,这是给你下咒了吧?什么都忘了还非要你记得你爱她……” “一个通讯录。” 青野的嘟哝被三明治听到,大大方方地回应他。 “啊?”青野蹙眉,更是恨铁不成钢,“当同夫还能念念不忘?” “男通讯录。” 青野觉得唏嘘,又有些讶然。 “你是同啊?” “我不是。” 三明治说得果断,对上青野怀疑表情,抬了抬指尖最后又蜷回掌心。 “当初他追我,追得很不容易。” 青野觉得槽多无口,三明治就是一纯纯傻逼。 “然后呢?你就被感化了?觉得他爱你爱得要死?你普信男啊?少搁那儿自我感动了,真下头。他掰弯直男还始乱终弃,这人真的不行,早晚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像是想到什么过往,三明治轻轻笑了下。 “还真是。” 青野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在这儿听三明治胡说八道的自己也是傻逼。 07 在青野撞见鬼的不知道多少天里,他因为三明治拥有了很多个第一次。 比如现在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鬼也是会犯恋爱瘾的。 三明治像魔怔了似的,青野在吃东西的时候,他会在一旁幽幽感叹“他也喜欢吃这个”又或是在他挑食的时候说“他也不爱吃这个”;青野或站或坐或躺着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追忆往昔“以前我们俩也是在这儿这么坐着……” 青野烦不胜烦,很想冲他吼一句,想他就找他去,少拿老子当代餐。 但每每话送到嘴边儿了,又被他嚼吧嚼吧尽数咽了下去。 三明治走了,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其实他还挺羡慕三明治口中的那个人的,人死了做鬼到记忆都模糊了还在爱他。 “三明治,你死了有多久了?” 青野躺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远处的湖面泛起一层一层的水雾,缠绵悱恻地往更广阔的天地飘摇。 “你还想去找他吗?说说话也好,见一面也好,托梦也好,你想吗?” 三明治立在他身旁,一语不发。 青野转过头来仰头看他,自己也不清楚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他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不会再回心转意的,对着一个瘦脱像了的憔悴大龄老鬼,男同应该是很难会动心的。 到时候他就有机会说,三明治啊,别太爱了,放下吧,下一世眼睛擦亮些。 他超度了鬼到地下应该也算功德一件吧。 三明治垂眸看他,按着他头顶把他脑袋扭了回去。 “小孩儿不要掺和大人的事。” 青野看着窗外,透过窗户玻璃的反光,两人的视线于镜像中交汇。 “三明治,你出去也不一定找得到他的,外面太大了,你什么时候走丢了都不知道。” 青野语气难得地认真起来。 “你别看我年纪小长得嫩,我去过好多地方,好多好多地方。但是我从来没找到过往回走的路,不知道为什么,” 青野声音减弱,又转过头来,向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有些苦恼道。 “我脑子好像是出了点问题,没有方向感,浑浑噩噩的,一个人游荡了好多地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去了哪,见了些什么,但我还记得那些感受,都是不好的感受……” 见三明治盯着自己,青野生怕他不信似的强调:“真的!冬雷夏雨,黄沙洪石,人来人往,你和他们格格不入,找不到归处,又不知去处……” 青野笑笑,安慰三明治:“所以你也要放宽心,他离了你一定也是过得不好的……” 青野看着三明治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手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手受伤过后的后遗症。 眼睛被蒙起来,耳朵就格外灵敏,青野听见了檐水滴落,听见了雨声簌簌,也听见了那声没控制住的哽咽。 “三明治,你是不是哭了?” 青野伸手想扒拉开他的手,没能成功。估摸着鬼哭起来应该是有些难看的,看不出来,三明治还挺要面子。 青野松了手,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是说了个他可能过得不好,你就要伤心成这样,那你要是出去发现他要是已经死了怎么办。” 他难得这么走心安慰一个人,那个人却固执地不接受他好意。 “但你也要往好处想,说不定他离开你转头就去做了个骗婚gay,有妻有子儿孙满堂……唔……” 这下连嘴巴也被蒙住了。 三明治虽然一语不发,但青野从他动作里理解了,他说的是‘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08 青野在网上找了个大师,大师标题特别狂妄,直称半仙。和他吹得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什么驱鬼超度,测字算命,都是小意思,他说他能让人起死回生。 他一看,这不妥妥的骗子吗? 然后他请大师登门了。 反正是给三明治解禁制,他广告吹得那么厉害,就算最后没解开三明治也不能怪他没尽力吧? 解不解得开都是命运的馈赠。 青野如是安慰自己。 大师和他约的晚上上门。 青野问他为什么,大师说因为他白天要上班。 当时他还感慨,什么天选社畜一天还打两份工。 结果开门看到人青野傻了,这不是当初带着他来看房办手续的大哥吗? 大哥不再是那天的中介模样,穿着一袭长衫,拿着个器皿,还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背着手在客厅转来转去,不像来做法的,倒像是小偷来踩点的。 他说:“小友,有什么所求啊?” 青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我有个鬼朋友,他被困在这幢房子里了,大师你能给他解了吗?” 大师讳莫如深地长看了他一眼。 “你那个朋友呢?” 青野有些紧张道:“他睡着了,需要把他叫过来吗?” 大师一眼看出他的纠结:“你不想告诉他?” 青野望着楼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帮三明治一把,但他还不想和三明治分道扬镳。 他想如果三明治不知情的话,他起码可以留三明治到他自己主动踏出禁制的那天。 他真要自己想走,青野也不会拦他。 但人都该是有私心的。 正想着,楼上叮叮咚咚一阵声音,紧接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青野看着三明治有些仓皇地出现在拐角,三步并两步地下楼梯,然后一脚踩空,摔得有些狼狈。 青野跑过去想接住他的手都还伸着,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没见过鬼,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鬼都像三明治这么冒失,但他觉得应该不是。 大师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向三明治微微一笑。 “王先生,别来无恙。” 三明治搭着青野的手借力站起来,却并没有松开,不动声色地往前移了移。 “大师怎么有空过来。” 大师看了眼他身旁的青野,又看了看三明治,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真理转头把青野卖了,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净。 三明治听完倍感头疼,眉头紧皱看向青野。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管吗?” 青野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在生气。 青野没说话,或者应该说自他俩打招呼起他脑子里就各种东西纷乱复杂,理不清头绪,对三明治和大师是旧识这件事有些消化不来。 他立在一旁,看大师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三明治来来回回地绕着他姿势夸张地跳大神,突然觉得好恍惚。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 09 仪式做完,师父又开始在房子里背着手踱步乱逛,看看灯看看绿植看看花瓶装饰。 青野扶着三明治站起来,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番也没看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没那么快,七天之后,会有人来引路,到时候就找得到离开的路了。” 大师仔细看着楼梯的画作,连头也没回。 是七天之后就过了无条件退款期限了吧?青野觉得他是在扯淡。 三明治淡淡推开青野扶着他的手:“我有点不舒服,先上楼了,你送送大师。” 三明治上了楼消失在拐角,留下青野和大师面面相觑。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走。”大师伸展了一下四肢,路过青野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时间不多了,小友,好好珍惜啊。” 青野呆愣着,目送大师走了,良久,才想起来楼上还有个生闷气的老头儿。 三明治反锁了门,青野敲半天门也没人应,干脆就席地盘坐起来。 他知道三明治一定没睡。 沉默笼罩了整个屋子,寂静得他闭上眼可以听到远处的船鸣,还有湖边并不平静的涛浪声。 青野消化完所有的情绪,靠着墙,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扯了扯嘴角。 “三明治,只有七天了……” 话音未落门“咔哒”开了。 青野仰头和他垂眸对上。 果然,卖惨才是永远的必杀技。 10 离散的倒计时一天天过,也没有妨碍到他俩和从前一样缩在房子里开摆。 “三明治,你是不是吸我阳气了,我怎么感觉我变虚了?” 青野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迁徙回来的候鸟成片成片地绕着湖一遍一遍飞,不知疲倦。 三明治坐在一旁,将他压到胸前的书抽出来。 “一看书就犯困要再多阳气也没用。” 青野撇撇嘴:“是这书太没意思,也就你愿意天天抱着啃,怎么,上面有那个谁的味道啊?” 三明治低头翻看着,听到青野的话倒是笑了笑。 “他看书也犯困。” 青野摊摊手:“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说明了你选书的品味有问题。” 三明治喝水的间隙看了眼青野的得意神色,咂摸了一下,将书翻了页,漫不经心道:“没关系,味蕾没问题就行。” 有被内涵到的青野:“……” 前两天他兴致勃勃激情下厨,最后的最后……得到了一份外卖。 青野讪讪,道是和厨房没缘分,不强求了。 半夜,青野拉着三明治一起窝在沙发吃东西,不肯放他去睡觉,直言你们鬼少睡两天又不会死。 三明治一面说青野你说话真的好地狱,一面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电视里正在播的一部早年的喜剧港片,讲的也是一个人撞见鬼的故事。千篇一律的无厘头,梗老到两人都笑不出来。 青野看得昏昏欲睡,吃饱了有些犯困。最近他睡眠不好,断断续续的,连带醒着的时候也越来越没精神。 电影最后,女主终于发现这段时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只鬼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已故丈夫,借着别人的身份样子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老公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女主也再不能看见鬼。 青野戳了戳三明治:“诶?你也会这样吗?怕爱人寂寞,死后连她下半生的伴侣都给她安排好。” “他不需要。” “啊?为什么啊?” 三明治敷衍着打了个哈欠,青野见状眼疾手快伸手过来将他嘴巴捏住,一个哈欠剩下半口气没出得来,三明治瞪他,青野识相地收手投降,冲他贱笑道。 “别生气啊,给你提提神嘛,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三明治语气淡淡:“他很会勾搭小男生的,不会寂寞。” 青野说,三明治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得不到就诋毁,你绿帽癖啊,再说了子非鱼焉知鱼不寂寞? 三明治就转头看他,问他,那你觉得他寂寞吗? 青野一口气噎住,张了张嘴,答不出来。 只得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电视画面。 电影进展到女主跳海,在水中她见到了当初丈夫潜水遇难的场景,被水草缠住的丈夫苦苦挣扎,女主奋力想要救他却收效甚微,最后丈夫在她手心写下——活下去。 青野将手伸到三明治跟前。 “三明治,你要不要也给我写个什么,权当留个念想。” 三明治看了看他,低头看了看他掌心,又抬头看了看他满脸希冀,然后抬手给了他一手板子。 青野搓了搓被打得发烫的手心,有些恼他。 什么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男人,真不能处。 “过来,我给你写在别的地方。” 三明治冲他招手,青野越看他越像披着斗篷的狼外婆,最后酝酿出一句疑问:你真是变态吧? 额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一笔一划青野都小心细致地感受着,生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认错了字,对方却潦草几笔就收了手。 “这就完了?” 青野有些不确定。 “嗯。” 三明治点点头。 青野指了指额头:“写个王是什么意思?祝我余生虎虎生威?” 三明治表示:“你想多了,单纯地想祝愿你能像个王八一样,长命百岁。” 他说得太过真心实意,青野甚至不好意思说他是在骂人。 真诚和卖惨,原来有旗鼓相当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