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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离别和不舍的氛围像是在两人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过得很是平常。 青野白嫖完三明治做的最后一顿饭还不忘使唤他洗碗拖地把家里的绿植都浇了一遍水,完事儿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说,三明治,我就不送你了,你走吧,出去了要记得多看看外面的名山大川,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做鬼的,不要太固执。对了,出门的时候顺便把垃圾带一下。 三明治说,你是懂榨干剩余价值的。外面的路灯不该挂太阳能,就应该挂你,能普照大地。 “啊?你说什么?”青野故作艰难地指了指脑子,“困了,脑子不好使,听不大清楚。我就先上去睡了啊,你走的时候关门小声一点别吵我。你知道的,最近睡眠不好的……” 青野拖着步子上楼,语调平平,和往常别无二致。 今天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会和往后的千百天一样,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青野听到三明治走的时候故意把门摔得震天响,无语得翻白眼。 三十多岁好像也没比他成熟到哪去啊,吸引别人注意的手段还是那么幼稚。 青野站在浴室,之前漏水的地方现下被胶布一层接一层地裹住,像个肿瘤一样挂在细长的管道上突兀又怪异。理所当然的,他就想起当时和三明治见面的情形。 余光瞥到镜子里的自己在无意识地傻笑,青野敛了笑意凑近了些,将镜子里的自己看得仔细,像个没长开的小孩儿似的,也没什么特别。 青野抬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是19岁呢……” 一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远处隐隐闷雷的声响。这景象曹禺见了能洋洋洒洒写一篇雷雨,但他见了满脑子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诸如此类的词句。 青野一边感慨着人还是要多读书一边下了楼。 站在玄关门口,他回头最后一次环视整个屋子。 三明治确实厉害,打扫得一尘不染,倒不像是人住过的。 青野笑了笑,推开门,然后看到了原本在白天就该离开的三明治就站在院子外,铁门前,和两个陌生人拉扯着,不知道被雨淋了多久,整个人都被泡得皱巴巴的。 那两人带着高帽,分别上书‘一见生财’、‘天下太平’,似乎不太愿意和三明治拉扯沾上因果,又绕不开三明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倒是三明治像个无赖一样,死死拦在门前拖着他俩不让走。 青野笑意凝在了脸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明治哥哥,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三明治听见青野声音,有些仓皇地转过头,青野才终于得以看清,他整张脸都被泡得惨白,死死拽住那两人的衣物不肯松手。本就憔悴的模样经这一遭倒是显现出油尽灯枯的迹象来。 像是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当下的场景,三明治嘴巴不受控制地嗫嚅开合半天,最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没事的,青野,他们是来接我的,你快回去吧,真的,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了,真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个真的,青野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钝痛,痛到他有些大脑发胀,视物不清。手背抹了一把才意识到是自己哭了,而且哭得惨烈。 “王虎,你他妈是不是傻逼啊,我不是都叫你走了吗?” 三明治的眼眶倏地红了,连难看的笑也演不出来,许久才哽咽着从喉间挤处声音来,他说,青野,你还要我去哪儿啊…… 12 三明治和青野同居的第七个年头,青野和他开玩笑说如果南通三个月就算金婚的话,那我们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生生世世爱? 刚出差回来落地就接到青野的电话臊皮,他都习惯了。直接忽略掉垃圾话,问他还有多久到。青野问了司机师傅,重复着他的回答说了个时间。 听三明治长叹口气,青野就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屁,果然就听到电话那头开始喋喋不休。 “非要来接机,每次打车你也不嫌麻烦,都说了让你考个驾照,你非不听……” 青野掏掏耳朵,啧了一声,三明治怎么年纪越大越唠叨,多少有些烦人了。 “哎呀,你不懂,开车哪有打车安全……” 在青野‘全’字还没落音,三明治就听到对面轮胎摩擦路面刺啦的声音,紧接着金属撞击、玻璃碎掉、重物落地……在那短短的瞬息间各式声音顺着听筒一股脑地传到他耳朵里,最后他耳畔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宣告着信号挂断。 三明治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跟着一起坍塌掉了。 等赶到现场,看到被拖出来的血淋淋了无生机的青野被盖上白布,三明治有片刻地怔愣,接着像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拼了命地想挤到那个人身边。 一堆人拦着他,不让他靠近,他不管不顾一股蛮劲往里冲,嘴里不停重复着:“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他只是想着万一不是他呢,万一呢? 众人当他是失心疯了,死活不肯放,最后终于被逼得没办法,三明治像是认了命,泪眼朦胧,他说:“我是死者家属,让我见见他……” 两边耳鸣着他听不见旁的声音,嗡嗡声不断放大,最后响彻了整个大脑,周遭都是天旋地转的,三明治觉得一切都不真切。 路段在隔天又恢复了原样,车祸成为了新闻里轻飘飘一笔带过的播报,世界如往常般运行着,而他的爱人被留在了28岁,青春永驻。 那时候他才明白,当一个人被迫要去面对那些无法承受的绝望和无力回天时,所有无神论都会显得脆弱和不堪一击。 三明治不知道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但他祈求,祈求神明能给他一个信仰神的机会。 在青野离开的第一年里,他去过人们口中最灵验的道观,去过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向神佛展示了他最虔诚的模样。 所愿不过是再见青野一面,哪怕是在梦里。 在青野已故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从来没梦见过青野,一次也没有。 他开始写日记了,写一篇烧一篇,尽数焚在朝拜的香火炉。一旁烧纸的大姐看了调笑他说:“小伙子,你到不像是来烧香的,倒像是来寄信的。” 三明治也跟着笑,他说寺庙的钟声太大,祷告的声音太小,他怕佛祖听不到,只好写给他看了,又说,如果能带到那个人的身边,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既没有得到神的接纳,也没有得到爱人的回应。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被扔在了这个人世间。 有个云游的玄师路过,听到他的话啧啧摇头。 “有的灵呐,既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可能就荡在这人间呀,这样的灵,王先生你就是烧八辈子的信,他也收不到啊。” 三明治抬起头来,看到个年轻人。 那是他和大师的第一次见面。 大师告诉三明治,青野是生魂被撞散成了好多缕青烟,任风推着,各处飘荡,他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王先生,权看你能不能找到了。” 三明治带着大师给的容器开始了一个人的环游。 别人走遍山林,贩卖最纯净的空气;他走遍河川,赎回爱人的魂灵。 身边的人怀疑他是入了邪教进了传销,又有人劝他说,青野走了,你整个人都变魔怔了,多向前看看,别留在原地踏步了。 三明治皱着眉反驳对方说你是不是瞎,我每天恨不得不舍昼夜地往前走。 鸡同鸭讲。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走了多少路,大师又联系他说:“时候到了,带他回家去吧。” 他就带着盛满青野破碎灵魂的容器,回到他们的家里,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就那么等啊等啊等。 终于在那天夜里,他看到那个少年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眼前,却又在看见他的时候熄声哑火,眼里尽是对陌生人的打量。 三明治踉跄着离开,下了楼,一个人缩坐在厨房角落,泣不成声。 青野回来了,以他少年人的模样,和普通人无异,他不记得三明治,也不记得自己死了,他把三明治当鬼。 青野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撞见鬼。 三明治心说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渴望能如愿见到鬼。 大师和三明治说:“你们能见面了,我们之间的因果也了了。希望王先生未来一切都好。” 三明治哽咽着话说得断断续续,不停道谢。 大师长叹口气说:“我们做玄师的,也是要为了完成指标去地推的。” 大师对云游历练有自己的理解。 大师说三明治人不错,送给他最后的忠告,他说:实体归虚,生魂转亡,鬼亦有鬼的去处,人鬼殊途,王先生不要过分强求。 青野的记忆好像也跟着回到了19岁,在他面前不遗余力的夸赞卡莎。 “为什么偏偏忘了我呢……” 三明治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青野,伸了伸手,指尖穿透他的脸颊,散开点点星光。 从前两天开始,青野睡着后就已经不再有实体了,他摸不到他。 大师上门那天,他警惕着不动声色地将青野护在后面,在听完前因后果后有些哑然失笑,不知道该说自己演得好还是青野聪明太过。 大师绕着他一通胡言乱语地表演,最后和他说还有七天。 距离青野离开还有七天。 三明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推开青野的手。 他只想逃,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逃离这场梦魇,醒来他能听见青野臊皮,他们还能有第二个七年第三个七年……一直到他们老去。 而不是被困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被迫去面对青野的离开、消亡。 太残忍了。 青野拉着他要他在手心写字。他在青野额心写了个‘王’字,说祝他像王八一样,长命百岁。 后面半句藏在心底,是希望青野能记起他的名字。 尾声 “亏你还是个山东人怎么连怎么拿捏公务员都不懂,这下真打破刻板印象了。” 争取到一晚上延期的青野语气里说不出的得意。 两人窝坐在沙发,青野靠着他,电视里放的还是那天那部电影。 青野说,感觉它也不是那么烂了,小老虎,我们再看一遍吧。 青野真的回来了,完完全全的回来了。 电影里身为鬼的男主受伤,女主要带他回家,却怎么都碰不到他,徒劳无力。 青野低头,将手伸到三明治手心,十指交扣,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寒意。 “你看,我们这样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三明治没有说话,微微收紧手,扣握住青野,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 青野看了看自己仍是少年模样的身躯,戳了戳三明治。 “为什么是19岁啊?你怎么不多想想30岁的我呢,我自己都没见过呢。” 三明治和他说你要放弃幻想,认清现实。 青野直乐。他说,那你也不要太固执了啊,给我看一下意气风发的33岁小老虎啊。 三明治说,老虎寿命只有20年,到33,骨灰都扬了。 青野瘪嘴,说他没有情趣,不懂幽默。 影片结尾,女主在男主的牵线搭桥下和别人开启了新生活,剧里充满生机的景象和剧外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 青野好像又睡着了,压得他半边手臂发麻,三明治看着屏幕滚动字幕,一动不动,像是来自很远的喃呢,少年粘腻的声音,经由晨曦的第一缕风递到耳畔。 他说,三明治,再见啦。 三明治收紧了手,什么也没握住。 低头看了看早已空荡荡的手心,手指蜷了又张,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念想最后只能徒劳的放开。 远远看过去,只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腰背,双肩微微颤动。 寂静的房子里传来小声的呜咽,然后是不受控制越发急促地抽泣,最后情绪决堤,三明治将整张脸都埋进手心,终于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想说,青野,能不能再等一等啊? 他还没来得及问,那天,你疼不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