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01

    那时候青野真的以为那是一通是诈骗电话。

    毕竟这世上哪会有无缘无故天上掉馅饼的事，莫名其妙一份房产，谁留给他的都不知道。

    青野一面感慨这年头连骗子都咸鱼到懒得做功课，一面跟着去看房办完了手续。

    独栋带院儿，房子很干净，拎包入住，还有人定期打扫，地处郊区半山腰，依山傍水，宁静致远……

    是个入土养老的好地方。

    这是青野听那个人滔滔不绝介绍半天后得出的结论。

    总之青野住下来了。

    想法也很简单，管他谁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02

    然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天下别说没有白吃的午餐，早餐晚餐也是没有的。

    习惯黑白颠倒作息阴间并不意味着他是真的阴间。

    但有人是真阴间。

    这栋房子是真阴间。

    入住的第一晚，他被鬼压床了。

    那种动弹不得睁不开眼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进入深度睡眠。

    醒来的时候，周围什么也没有。

    夜幕降临，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除了他起床动作的声音，尖着耳朵还能听见些许外面的船鸟声。

    他拍拍额头，估摸着是自己脑子又不好使了。

    然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青野才终于意识到他再把这情况归结于脑子的问题那他脑子才是真出了问题！

    这TM分明是幢鬼宅！

    “贪图本公主美貌是吧！有本事出来碰一碰啊！”

    回应他的是半夜枝头的鸦声。

    青野觉得这只鬼也是个怪东西，恐怖片里的鬼都挑半夜出来吓人，他非得挑白天。

    别是过于标新立异在阴间被排挤了吧？难道地下也搞网暴那套？

    事情发展到后来，半夜他在客厅窝坐着看电视，听到楼上卧室传来不急不缓的滴水声，还能心平气和往嘴里塞薯片。

    讲究的就是一个摆。

    有天滴了没一会儿，那水声陡然增大，像是淋浴喷头打开放水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含蓄。

    青野‘蹭’地站起来往楼上跑，尼玛就算是鬼也不能忍了！浪费可耻，水费不要钱啊！

    03

    那是青野生平第一次看见鬼，还是那么狼狈的男鬼。

    主卧卫生间暖黄的灯光下，那鬼浑身湿透了，衣服裤子紧贴着身体，往下滴水，一手捂着破裂开的水管，一手抹了把脸。

    青野看清那鬼湿漉漉的身材样貌，下意识脱口而出：“卧槽，仙人跳……”

    鬼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青野，表情错愕，呆愣的功夫水又喷出来，尽数滋到他身上。

    估计鬼也没料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看见他。

    青野大步过去推开他，握着出水口朝他吼：“傻逼吗？去关水闸啊！”

    那鬼点着头一连“哦”了好几声，被训得丢了半只魂，踉跄着就往外跑。

    感受到手心下的水压渐弱，扭头看到那鬼带着工具箱一起回来了。

    那个人说的有人定期打扫不会指的是这个下水道鬼吧？

    两人修理捣鼓了半宿终于再没听见那滴答声。

    天已经是深蓝，不时就将翻白，青野累极，大剌剌躺在床上，生物钟上来，眼皮子都在打架，可他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抓住这个鬼。

    那鬼立在床边，也不动作，也不言语，就那么看着自己。

    青野被脑子里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塞满了，一时间理不清头绪该先问哪一个，最后实在太困了，嗫嚅着，只说了句“别再压着我了，这几天都没睡好……”

    说得像梦呓般断断续续，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但隐约看着那鬼是曲腿在床边坐下了，青野觉着他应该是听见了的。

    鬼的耳力应该都是很好的。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

    鬼有名字吗？

    04

    青野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儿上立了个脑袋，像是历经了莫大的哀恸后做不出表情，木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戚戚然望着他。

    大半夜把青野吓个半死，枕头被子一股脑飞砸了过去，鸡飞狗跳地下了床。

    鬼啧啧摇头终于开了口：“原来你也会怕啊。”

    青野这才看清，那鬼坐在地上，只是床的高度恰好只显了他头出来而已，并不是故意装神弄鬼。

    “大哥，你是鬼啊，大半夜的和鬼共处一室换你你不怕啊？”

    鬼懒洋洋的，起身拍了拍青野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自顾自向房间外走去。

    “不怕。”

    青野只觉得后颈一股阴风吹过，他整个人都凉飕飕的，追着他后面跟着下了楼。

    “我还没问你名字呢，你们鬼有名字的吧？”

    那鬼收拾着沙发上青野造的一片狼藉，闻言弓着的身子顿了顿，青野侧着头看他张了张嘴又没出声。

    “叫我三明治吧。”

    “啊……”青野一屁股坐在三明治刚收拾好的沙发上，将摆弄好的靠枕抱进怀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饿死鬼啊？我还以为是下水道鬼呢。”

    三明治皱起眉抬眼看他：“你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因为下水道堵塞被锁在浴室淹死是吗？还有，谁告诉你叫三明治就一定是饿死鬼了？”

    手里的靠枕被他从怀里扯出来重新摆靠好，青野瘪瘪嘴：“那谁说得准。”看他面色不善，青野假笑道，“没事，你开心就好。”

    三明治睨了他一眼，朝厨房方向去了。

    这是青野自住进来后厨房的第一次开火，也是他第一次见鬼做饭，他觉得有些新奇。

    “你们鬼也要吃饭的吗？”

    “你们人不吃饭的吗？”

    青野理所当然：“点外卖啊。”

    三明治有些无语凝噎。

    大半夜点外卖到半山腰，到底谁比谁吓人。

    青野看着三明治熟练地翻着冰箱，又想到他在房子里一副主人家的派头，踌躇半晌开口问道：“你……对这儿很熟吗？”

    三明治沉默了很久，久到青野已经有些忍不住想抛下一个问题，想问他是不是认识自己，或者是不是认识上一任房主，就听到他开了金口。

    “我和我爱人曾经在这儿生活过。”

    青野抿抿嘴：“不好意思啊……”

    三明治看他一眼，倒是没从他话里感觉出他有多不好意思。

    “那你爱人呢？”

    三明治垂眸，将手里一盒速冻饺子下了锅。

    “走了。”

    青野脑子里像AI续写似的迅速根据关键词码完了一整本始乱终弃、虐恋情深。

    “你别伤心啊，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去哪儿了吗？”

    三明治视线从锅里咕噜咕噜翻泡的沸水移到他身上，看得青野直发毛。

    “不记得了。说不定也已经死了。”

    锅里的水饺已经开始接连浮起来了，三明治还看着他，青野拿不准要不要提醒他，就听见他再度开口。

    “我被他困在这里了。”

    青野一哽，心里难受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做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没想到有人当鬼了也没能自由。

    他有些怕三明治像那些影视剧里的鬼魄一样，动不动就走火入魔怨气大增一下成了个恶鬼，赶忙开口安抚住他。

    “不记得就说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可能你没有那么喜欢她，只是你忘了，误以为自己很喜欢她。做鬼的，别太固执了。”

    “可能吧。”

    三明治将水饺捞进碗里，端着出了厨房。

    青野紧跟着他：“我的呢？”

    那鬼吃着热气腾腾的夜宵淡淡道：“你不是吃外卖吗？”

    草。

    05

    青野觉着，他和三明治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

    于万千人中，独独是他能看见他。

    他俩一个是孑然一身不出去，一个是禁制加身出不去，都身心俱疲地陈列在这幢房子里，坦然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三明治开始整日整夜地缠着青野，也不像是缺人聊天，更像是从青野这里他能找到自己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据。大多时候都立在他身旁，看着他发呆。

    青野每每醒来看着旁边或站着或坐着一只鬼，都觉得这是对他精神上的历练。

    刚开始他还抱怨：“你们鬼不睡觉，也不让人睡觉是吧？”

    三明治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人还睡什么觉，死后自会长眠。”

    青野说你放屁！你做鬼就没睡过！最后被子蒙头一盖，谁也不爱。

    青野有时候也会怀疑说，三明治，你是不是认识我？

    三明治清理着茶几上的一堆零食，闻言先是笑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我？和你？小屁孩儿，你多大？我多大？”

    青野有些不屑：“我19了，你多大？”

    “33。”

    “嚯，英年早逝啊。”

    刚说完头就被敲了一下，见青野皱眉，又在他发顶揉了一把。

    “人死后鬼魂的模样，是生者记忆中留存最深的模样，和死亡年龄无关。”

    青野了然地点点头。

    “那33岁的你肯定特别意气风发吧，你生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做过，非说的话……臭打游戏的。”

    青野来了精神，从沙发上坐起来。

    “打职业的？什么项目啊？”

    “Apex。”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认识你？”青野兴致勃勃，“那你认识卡莎不？顶级一号位，我偶像。”

    三明治面色一寒，冷声道：“不认识。”

    青野看惯了他随和的样子，见他突然这样变脸，笑得开怀：“你肯定认识。怎么？看人家正值当打之年，你嫉妒啊？”

    三明治嗤笑一声，起身往楼上走：“我以前在一号位风光过的。只是后来受伤了。”

    青野冲他揶揄道：“得了吧，人死了嘴还硬着是吧？明治前辈。”

    三明治抬腿上楼的脚突然顿住，回过头来。

    青野笑意凝在脸上，脑子里有一瞬的电光火石，什么东西在那一秒他没捕捉到，后面任凭他怎么找也追不上了。

    青野张了张嘴，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张口莫辩，连他自己都有些解释不清楚那一闪而过的熟稔。

    “那你那个爱人呢？”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口，青野不自觉绷直了身体，暗骂自己八卦多嘴。

    三明治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他是我见过Apex天赋最高的人。”

    “那是他没遇上我。”青野不服气地反驳。

    “你说得对。”

    三明治笑了声，转头上楼，不再作无意义的争辩。

    “你干嘛去？”

    青野望着他背影渐行渐远，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下意识就开口叫住他，脑子只想着让他留一会儿，再陪他留一会儿。

    三明治摆摆手消失在拐角。

    “死后长眠去，我们鬼都是晚上睡觉的。”

    他觉得三明治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可能是阴宅里鬼的情绪会对磁场有影响吧，青野自己也跟着觉得闷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