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地下室 36号肩章 世界药理会 廖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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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今天进门后,仔仔细细在消毒室换了鞋子,推开门看见他的母亲一身红衣的在一楼玄关口等他。 袁渡正如欣怡所想的那样,虽然是地理学家,却领医官制服。 她的年纪略微超过大家对一个初中生的母亲所会猜测的数值,但因为有一线的医疗技术,比简历上的年纪的平均水平更健康。今天她没有佩戴肩章,只是别了一枚圆形的胸章,一把镐头打在蓝天下的矿山上。这代表她现在的组织关系:阿茨耐以矿业起家,附近的部队都配发此章。 她见到看着消完毒、一脸朝气的小儿子,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搬来一个月了——完成了房子的大部分装修和改造工作,楼下的咖啡馆也刚找到了咖啡师,将开业了——但她尚未完全适应阿茨耐落后的卫生状况和科技水平,只是职业素养禁止她抱怨,尤其禁止在子女面前露出倦怠。但小明还这样的年少,却也要受这样的危险。每每想到这点,她不禁又心软一会。 她这样想着,同情地拥抱了小明。这样的日常欢迎仪式没有太大的实质意义,仅仅是一种支持的姿态,因为据说古老的身体接触也有感情上的加成。小明也愿意为这种姿态装作感动和被安慰到两分钟。每天猜门口的是袁渡还是刘屿,也是一种乐趣。 小明听见了这声叹息,但像往常一样,并未指出。他离开母亲的怀抱,还为她拉了拉自己弄皱的下摆,“常服最适合mama。” “以后如果有机会,千帆见到mama穿着礼服威风的样子一定更吃惊。”他瞥到阿茨耐发的胸章,不禁想,“——可惜她没有什么勋章,只是混了一枚森林军五十周年奖章。” 接着他不痛不痒地道歉道:“我晚了2分钟。mama没有在楼下等很久吧?——咖啡师来了?我们明天就开业吗?我也要换衣服吗?” 袁渡没有等很久。那口袁渡以为没别人能听见的叹气之后,袁渡又回到了那个被依赖者的身份中,她并不意外儿子能猜中,严厉又怜爱地望着小儿子,摇了摇头作为对一个问题的回答,又赞许道,“是,马场把人送来了。我们先去见他们。换衣服就不必了,你现在的穿着就很合适。” 像医官家里的宠儿。 即使在阿茨耐这样没人懂得欣赏的地方,小明还是遵循着时装顾问的建议,穿一件最简单款式的白衬衫,把袖口轻轻卷起来一层,露出一点他右手腕上方的急救指导圈。圈里的数字和字母的缩写一般代表血型和过敏原信息,和处理建议。每一名受训医生和医师都能瞬间反应过来。小明小臂上的指导圈标记是11-2-a,对应措施为“供氧供饮用水,不做其余医护处理,同时立即联系有证医士及通知负责人”。不过他从不曾用上过。 今天小明还有一件胸针在左前胸,是抱着一颗蓝莓的松鼠侧影。他今天选择戴它是因为这是它最可爱的胸针。袁渡在某次欢迎会上从一个做野培工作的上尉处要到了它。有毒气体检测装置被做成了松鼠的模样,会在必要时示警并且通知联系人。应袁渡的要求,他的衬衫的所有纽扣也是小检测器,或可以测心率,血氧等生理特征,或可以实时传送回地理位置信息。 这些零零碎碎保障了他不会被绑架而失踪,遇到事故能及时逃生。虽然阿茨耐很小,但袁渡不想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可怜的小儿子身上。 刚在玄关中,小明没有换掉这些衣服,只有又带上了一块做微型终端的手表,它上面有控制家里的一些仪器的权限。在阿茨耐本身并不常见,在外基本用不着,因此他只在家里用。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紧急通知。 袁渡还当他是个孩子,看他犹豫以为他有些害怕,便伸出手让他牵。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手心向上,露出三颗绿色的小水球。医官制服大部分配饰包括披风和帽子都是红色或者接近红色,但手套的颜色和图案会根据职位和单位有变动。袁渡隶属地球地理队。 小明握上去,欢快地往地下室跑。 小明一家目前并没有邀请千帆参观地下室,千帆也十分知趣地没有询问。阿茨耐人生活单纯,但并不傻,知道对邻居的好奇心不能超过对方鼓励的范畴。地下或许有实验室,或许有地牢,或许是储藏室,是格斗场。邻居或许是芬兰间谍,或许是开非法补习班的,但都和自己都没有关系。她们也不希望小明看到自己家地下的超净间。 但小明家里的地下工程在设计之初就考虑暴露的情况,地下一层并不保密的。在极其隐蔽的地方有通往其他层的开关,但主体是一间大会客厅,装修得像家庭聚会的场所而不是开工作会议的地方。 现在客厅有四位客人,已经等了一会,分成两边坐着,左边三人,右边一人,空出了中间的沙发。 左边是西北军森林军的三名军人,深绿色军服,双肩戴棕底肩章。森林陆军是这个世纪发展出的一种特殊军种,他们不参加对外作战,是保护和维护“森林中的”实验设施而存在的。他们依然要学会使用枪支,驾驶飞行器,但绝大部分一辈子都是文职。 为首的年长面孔是小明一家的熟人、男中尉瓦伯格(Warburg)。瓦伯格中尉是他们在马场的联络人之一。中尉的家乡并不远。刚入伍时在西北军陆军前线担任通讯兵,有一些战斗经验,后被调进在黑森山里的森林军,几年前又被调来马场,刚过了四十岁生日。瓦伯格长着一张老军人的脸,不过性格胆小,甚至容易害羞,并不擅长领导。他在下属面前总尽量少说话。 另两位下士则是新人。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袁渡家。 胡斯坦(Hoogsteen)女下士二十出头,是新生招募官兼实验室助理排副排长。这职位在其他地方很要紧,因为医学院急缺人的时候,偶尔会从其他部队抽调,人选就是实验室助理排定的。不过阿茨耐远离前线,附近的部队都不会减员,医官也早就满编了,本地人也几乎没有想从军的,因此马场虽然设置了这个职位,实际上并没有开启招募程序。她的日常工作一般是帮助实验室助理排的运营,非常清闲。大概是和医官混久了,她也变得不爱闲聊,对俗务要失去兴趣了。 格林尼亚(Grignard)男下士最年轻。他十五岁入伍,如今十七,但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友谊会的专员。这是森林军的特色职位。友谊会是一个号称使命为促进人类与外星人友谊的组织交流活动的志愿组织,不过现代各个军队都派人全职参与友谊会活动了。格林尼亚这两年就是在马场附近负责各种外军在阿茨耐的交流会议、联谊。因此他对附近的山山水水很熟稔,瓦伯格认为这正是上级需要的。 右边单独坐着另一位医官。他穿着暗红色的作战服,戴着红手套。此外,与军人们经常碰见的医官不同,他还戴着暗红色的头套和头盔,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眼睛。但他也不与另外三人有眼神交流,一路也没有出声。本来还有一人是与他同样的打扮,没有跟着进门,在车里警戒。 瓦伯格一队人从在营地门口见到这两人的打扮和军衔就一路没有敢开口。这两人左肩戴棕底的森林部队上尉肩章,右肩徽章则是黑底的,上面只有一组红色的数字。 医官的左肩章只是临时挂上方便对外交流的,右肩章上的数字才是在医官体系下的真正军衔:他们有权限进入的药理会进修课程门数。 今天这两位临时加入的医官肩章数字是“36+”。36号肩章在太阳系内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并不是地球人类。至今为止世界药理会对拜仁军开放了35门课程,对西北军开放了25门课程,这就是他们本土医官的上限,决定了他们的影响力等级。实习医官为1号,能独立带一个几十人实验组的组长一般3号,小基地如马场中,医官团的长官是5~6号。胡斯坦在文件上看到过最高14号的签名,是核准的最高领导。20号以上的医官一般常驻“中层基地”中,与外面极少交往。只有友谊会的人能经常见到——因此,格林尼亚下士就比较懂。 林尼亚下士看到医官遮面就有数了。出于职业习惯,还试图不动声色地瞄一眼对方的袖口。果然看到了一串白色的手链。遮面与手链都是蓟星人的特征。这派外星人人在地球派驻了大量的科学家,个个都不苟言笑,深居简出,自己成双成对,不与和地球人私下交往。非常重视保密,每次与蓟星人共事,任务开始前都有20页的保密说明补充条款,工作中也极其挑剔。在绝大部分场合蒙面蒙发,并且用长袖长裤遮住皮肤。也不带姓名牌,让地球同僚几乎只能等他们自爆身份。 对方察觉到了目光,但显然习惯了这种打量。他刻意地理了理手套:“您居然也在……下士,我们见过的。” 但他没有自报姓名。看到手套上的图案后,格林尼亚就有了猜想。对方一开口,加上音色和句末略有些俏皮的上扬语调,格林尼亚就确定了,松了一口气,“廖医生?好久不见。“ 因为某些格林尼亚不了解的原因,廖医生的手套和大部分蓟星人的有些型号差异:手背上有一个心脏的纹样。——这其实是代表廖医生有紧急情况下的行刑权。格林尼亚还没有见识过。 对方果断地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那么刚刚留在车上的医官就是他的妻子桑德迈尔医生了。 上次格林尼亚见到蓟星人,也是和廖医生见面,而且也是和阿茨耐有关。他甚至见过廖医生摘下面罩的样子。 西北军与另一支势力——鸾星人相处更多。他们完全没有这么多的古怪的讲究,从样貌到习俗都像人类,甚至比很多人类医官更像普通人类。下班之后就会丢掉军装离开营地,在外面的人类聚居区寻欢作乐,很快从舞厅认识的人类那里学会酗酒、斗殴和诈骗,不断惹出麻烦,需要他们的人类盟友——也就是“友谊会”的工作人员去收拾。有一次,格林尼亚不得不半夜去赎回一个因为在保护区钓鱼被逮捕的鸾星人,其在西北军体系下的军衔是少将。 “营地里也有池塘。”格林尼亚提醒道。 “我在测验保护区警力。”鸾星少将如此回答。 因此针对鸾星人的阴谋论是,外星人根本不存在,一切只是医官们编出来的统治话术。讨厌出营地和偏爱遮住全身的蓟星人,在此鲜明对比之下,就显得万分可疑。即使在友谊会中,也有不少人坚信蓟星人有绿色、紫色或者蓝色的皮肤,或是长着四颗眼睛,或者根本没有身体。 因此很多友谊会的工作人员在第一次见到蓟星人那同样可以冒充地球人的真面目时都大吃一惊,并迅速滑向了“外星人不存在”的理论,格林尼亚也不例外。他是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他们的确不来自地月系,也不是火星人的。 与其他蓟星人不同,廖医生是十分好相处的,甚至因为有时太像个好性格的人类,而让人害怕。廖医生今天本不需来阿茨耐。但正好已经到了马场附近,发现了瓦伯格等人的人物,便决定顺路过来走访。 沉默既然被打破,廖医生就不再端坐着,往沙发背靠了过去,看着对面的三个人,有意开始闲聊。 “中尉,您今年怎么没来立春联谊?”廖医生好奇般地问,却并不要他回答,而是自己继续道,“联谊上会放出一些挣贡献奖机会。都不难的。我那天看到了几项都很适合您,有一些还是我的朋友发的招募,可惜您不在。” 瓦伯格听到这样的关怀脸红了。瓦伯格在这年纪还在做中尉,除了攒退休金,已经没有其他野心。他只是个军人,不是医官,他梦想退休,过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最好能握着鱼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老死在河边。应付蓟星的36号肩章们或许需要细心谨慎,但并不劳苦。他确实是想争取一些友谊会的特别贡献奖章。只要给外星人跑跑腿,就能提早退休。但他以前从不知道联谊会上会交流这个。 “给您造成了麻烦很抱歉,但我……我当时刚完成一些其他紧急任务,还在路上。” 听见这样拙劣的掩饰,廖医生在面罩下笑了。今年马场的立春联谊是蓟星人主办的,更像是工作交流会,不如往年鸾星式的充满了美酒美食和放纵的快活。很多地球同事都推脱没有来。瓦伯格并不是会积极打听情报的人,因此就错过了。 “如果大暑过来,我再给您介绍。”廖医生为他感到可惜。 瓦伯格提前道谢了,没过一会,袁渡走进门。瓦伯格和下士们立马纷纷站了起来,对她行了军礼。下士们只见到今天袁渡的制服上没有军衔,但是瓦伯格是见过她肩上的数字的。 廖医生也起身面朝袁渡站定。 袁渡在森林部队前的面孔比千帆见到的冷淡很多倍。此时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瓦伯格一行人回了礼,和廖医生相互颔首致意。有那么一个瞬间,看上去像是他在迎接袁渡的检阅。 胡斯坦不明白他们的关系,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如果他们此时打起来,自己应该听谁的命令呢? 格林尼亚是熟悉医官们的作风的,他知道这种相处方式在医官之间很正常。 小明往右跑过去扑进廖医生的怀里,“廖团长!您来了!” 又一个未解之谜,胡斯坦想,他们隔着面罩到底是如何认出彼此的? 气氛在瞬间又轻松了起来,廖医生热情地拥抱了他,很顺手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小明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几乎是瞬间挣脱了。 “您发质真好。”廖医生笑得更开心了,“还习惯吗?” “您别动手呀。”小明自己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小声道,“这造型很容易乱。” 他回头见袁渡在中间坐下了,就坐在了母亲身边。 廖医生也重新坐在右边,对袁渡道,“我路过,您不介意我听听吧?” 袁渡当然不介意。 但瓦伯格几人依然站着。 瓦伯格首先介绍了两位下士,又为两位下士正式介绍了廖医生和袁渡。 “廖医生是中尉,持36号医官证。他率领一个药理会的特别命令团,为药理会执行保密任务。——他的爱人桑德迈尔医生是首席技术顾问。——这位是袁指导,袁指导也在特命团中,这栋房子就是她家;裘小明——袁指导的儿子——他也在特命团中帮忙。” 蓟星人一向如此。他们情侣之间非常亲密,厌恶分离。在完全没必要的场合,他们也总是两个两个地出现。例如此时,在介绍他们的时候,即使另一人不在场,也要两个都介绍。 内行人格林尼亚听到这里,就有了判断。瓦伯格对袁渡的介绍明显则因保密要求并不完整。指导员是一个常给医官挂,却也不限于医官,方便他们在其他部队做事的虚职。袁渡没有蒙面,又没有手链;同时她没有丰富的表情;还带着一个亲生的孩子——再加上这样的介绍格式……总之,这是12号以上的高级医官,大概率还是蓟星人培养的嫡系。这群人的生活和思维上,已经不能被当作人类了。 他悄悄打量着小明。惊讶地发现这孩子的眉目和牵他进来的成年女性并不像。小明察觉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格林尼亚还默默记住了瓦伯格对袁渡的称呼。一般的人类医官是不喜欢别人用“指导”、“顾问”、“组长”这样的职位称呼他们的,而必须要用冠“医生”头衔,如“执导袁医生”。但瓦伯格担任袁渡在马场的联络员,因此他的称法一定是准确的。格林尼亚跟着喊一定没问题。 随后瓦伯格取出一个信封,上面画着一个友谊会标志,一股水手结。下个月,山下的小城水妖堡要开再生节酒会了。再生节是庆祝人类与外星人友谊开端的节日,是友谊会每年承办的最大的活动。一定会邀请很多民众,举行特技表演和大承恩会——现场抽奖。已经服役的医官也会去和同事聚会。所有的医官都会收到邀请函。袁渡未必去,但是送信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袁指导,今天我们是来邀请您参加再生节酒会的。下个月在水妖堡市内举办。 药理会也要派人过来。这是节目单初稿,您有什么意见么?还来得及改。”他双手送上信封。 瓦伯格说着,还不忘看一眼小明,对他努力露出长辈的慈爱笑容。 小明看他的模样滑稽,伸手替母亲接下了邀请函,直接拆开,“请坐。——你们都坐下吧。”但瓦伯格一行依然站着,等着袁渡的反应。 不出意料,她对酒会兴趣不大。绝大部份医官本来就是不饮酒的。只有部分鸾星人和他们的亲近有这习惯。小明没把信封递给母亲,她也没有去要:“我会给您回信的。——如果我去,我会带刘先生和三个孩子过去。请先按这安排准备好住所和席位。” 小明刚刚展开信的时候,三张圆形的贴纸飘了出来,掉在了地上。格林尼亚的目光被上面的火剑吸引住了。黄色火焰,这是三张中级治疗券。每一张都能换一次基因疗法或者小手术。这东西作为福利在小承恩会经常开奖,但需要排队。普通人根本赶不上。治疗券兑换则是随时可用的。格林尼亚刚入伍的时候遇到的上司确诊了血液病,但没有去治疗的级别或者贡献点,只能一边等死一边疯狂折磨新来的下属。因此格林尼亚从新兵阶段就早早开始全神贯注地接医官的工作了。或许今天,机会就被他等到了。——房间里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胡斯坦似乎也认出了,但是麻木地移开了目光:她听到过医官的闲聊,知道医官送券只是一种文学想象。高级医官们很少把券送给不相干的人,只会留几张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可能需要救自己看中但未受衔的医学生。多余的券他们会一叠一叠地销毁。 瓦伯格恭敬而严肃地点点头,没有提出对人数任何质疑,“我们记下了,请您放心。” “袁指导恐怕是没时间的。”廖医生调侃道,“但我建议您去逛逛。今年水妖堡要过成大狂欢节,很难得。” 再生节的热闹和疯狂程度是与参加的鸾星人数目几乎成正比的。水妖堡的再生节正是和鸾星人合作举办的。他们与蓟星人不同,很爱演示他们的存在和力量,也喜欢和地球人交际。友谊会将按要求布置演出、竞技场、展览、酒会,还要聚众歌舞和配套的宾馆房间。他们会给所有附近的高级医官和药理会成员发邀请,塞进尽可能多的人。 廖医生继续怂恿小明,“都是本地孩子间流行的。今年还有烟花和电影。您可以看看,他们会以科幻名义放很多资料片。——还要点一个星期的大灯。——我听到小道消息,还要演示6个小时近低空炮攻击攻击无人机群。大区这次要派3个无人机小队过来,都是鸾星人掏钱。” 鸾星人所谓的点大灯,是一种烟火表演。弃照明弹,而用其他昂贵的炮弹的爆炸把整座城市整夜照亮。作为光源再低效不过了,还有被炮弹凋落物砸伤的危险,但也很漂亮。蓟星人情感上基本厌恶这套浪费,曾经几次在地球仪会试图把它禁了,都失败了。但地球人很吃这套赤裸的能源炫耀和声光表演。每次无论哪里公开点大灯,都能吸引到很多大人孩子包括军人去围观,还总是有人越过了警戒线,以至于被落下的白磷灼伤,或者被冲击波震伤。目睹过几次地球人热情的反应,蓟星代表就基本都转而支持了。大灯表演其实比蓟星人爱开的承恩会性价比高多了。在承恩会上,蓟星人会给新医学生和中奖居民治疗疾病——但除了瞎子复明之类的几千年的效果显著的项目,大部分慢性病的治疗都难逃造假阴谋论,最后只感动了蓟星人自己。 廖医生总是有很多准确的小道消息。他说有大灯,就一定有。小明有几分心动,望了望母亲。他还没有成年,总可以适当地参加低俗娱乐。 “请您继续,瓦伯格中尉。”袁渡半点不接这话。廖医生讨了没趣,也不恼,转而眼巴巴望着瓦伯格。 瓦伯格挥手,胡斯坦向前一步。 “袁指导,这是负责马场第一轮招录的胡斯坦下士,她对招募程序和细节都非常熟悉,实验室助理团她也参与管理。” 袁渡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平静地看了胡斯坦一会,看她没有动作,才道:“我希望能平视着您说话。” 瓦伯格赶紧示意胡斯坦和格林尼亚坐下,自己也坐下了,又接着指着格林尼亚,“这是格林尼亚下士,隶属友谊会,常年在阿茨耐工作,附近他都清楚,可以做便衣。” 廖医生换了个坐姿。 袁渡随着把目光从胡斯坦转向格林尼亚,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事,又确认:“下士认识镇上的人?” “您只管问。”格林尼亚自豪地回答,抓住表现的机会,“主要商店的店主我都熟悉。我是这家咖啡店的老顾客了,还替原来的店主看过一阵店,甚至装修公司是我搭线的。” 一旁的裘小明也越听脸色越差,只是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格林尼亚感觉不妙,又看不出问题在哪里。 “瓦伯格中尉,请您把您接到的命令给我们念念。”廖医生进入工作状态。 “需要一名下士便装潜伏。年纪20~30岁。性别男。样貌端正、和善但不突出。熟悉商用咖啡仪器。入伍前有5年以上前线生活经验。2年左右后方小镇生活经验。未拜访过维逸山大区,曾——” “停!”廖医生喝到,看向小明和袁渡。阿茨耐在最近二百年都属于维逸山大区。 “您布置的没有错。”袁渡依旧是没有表情地颔首。 “未拜访过维逸山大区。”廖医生又重复了一遍,听上去很失望,“中尉,您找来的这位下士符合条件吗?您就在马场工作,难道要告诉我,不知道阿茨耐属于不属于维逸山大区?” 瓦伯格中尉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些条件不需要全部满足。 廖医生转而对格林尼亚和胡斯坦循循善诱,“请你们记住,时间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仔细阅读命令是工作中最基本的。如果有不确定和不理解的,保持沟通,不要把疑问留到时限后……好吗?” 胡斯坦和格林尼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点头。 瓦伯格见廖医生不对自己说话,有些慌张,“非常抱歉,但是廖医生,我还认识一名下士符合条件,可以马上带来。” 廖医生很好说话,“那么我们等您命令这位下士现在就过来。” 瓦伯格颤抖地掏出通讯。拨了一阵又放回去,但塞了三次才正确地放进腰带上,“诺里什下士半个小时就到。” 格林尼亚和胡斯坦看这态势也跟着心跳了起来。 “您不需要紧张——”廖医生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吓人,走到瓦伯格面前站定,“现在,请您看着我的眼睛。” 条例中只说要尊重蓟星人戴面罩的风俗,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去揭或者开此类玩笑。可条例没说不可以看蓟星人的面罩和他们露出面罩的眼睛。何况现在廖医生这样命令。 瓦伯格逼自己看过去,又因为比廖医生矮,而不得不抬起头。 他们对视着,廖医生数了5秒。 瓦伯格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廖医生常隐藏于帽檐阴影下的双眼。是人类也很常见的深棕色的虹膜。眼边的皮肤颜色也很普通。 “他看上去并不很生气。”瓦伯格接着想。 下一刻,廖医生拔出了瓦伯格腰上的枪,扣动扳机,击碎了瓦伯格的心脏。 两声巨响过后,廖医生很规范地把剩下的子弹卸了,才把枪放在了桌上。袁渡正用手捂着小明的耳朵。她的儿子像个真正的脆弱少年一样,躲在母亲的怀里,还闭着眼睛。 廖医生是真正的医生。廖医生和妻子在地球长期兼任各种团长、副团长、咨询师,很擅长灵活收放自己的亲和感和权威感。在小明这样总乖乖地遵从医嘱的好病人面前,他们绝大部分时候只是好言好语的长辈。 他还记得廖医生如何捕捉到了他本人都未察觉到的一丝迟疑,把原来订好的降落点给改了。又抽出时间陪他在拜仁“玩”了两个月。甚至廖医生还送他们来了阿茨耐,又三番四次过来探望,每次都说自己是旅游路过。袁渡或许真以为廖医生是因为过度热心才这样面面俱到。但小明从廖医生包容和安慰的目光里知道,廖医生是看穿了自己的胆怯,来给他助阵的。廖医生是这样富有洞察力,却又如此温柔,从不戳穿或者责备他,只是静静地等他。 因此小明被方才的发展吓到了。他知道廖医生有权限当场处决犯了死罪的属下,但从没想象过他真的会动用这权限,会当着自己的面动。廖医生居然是会制造“惊喜”的吗?小明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老实本分的瓦伯格中尉会因为渎职死在自己面前。虽然他确实是该死,但自己绝没有这动手的魄力。毕竟,廖医生事后需要报告说明,为什么当时处于“紧急情况”。这是很大的责任。在小明的短暂人生里,从没有人教他去冒这种险。他能想象到如果他有类似想法,袁渡一定会劝他不要这么做,因为“对你来说太早了”, 他想躲在母亲的怀里,因为他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廖医生。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如何面对阿茨耐人……袁渡和廖医生有什么区别么?她仅仅是现在没有这个权限,但或许将来她的手背上也会画一颗心脏。他本能地意识到,不仅廖医生手下的人,而是整个马场是在畏惧他们。而阿茨耐的一切是马场控制的,因此母亲在阿茨耐的实际影响力比他原来的预计要高很多,他原来的计划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廖医生看过去,受了心疼孩子的袁渡一个责备的目光。他在没人能看得见的面罩之下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他是需要和小明私底下解释了。他还没有成为父亲,甚至没开始家长证考级,或许因此他不能理解和赞同袁渡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力度。 “您别担心,格林尼亚下士”,又过了一会,袁渡和颜悦色地对傻傻站着的格林利亚道,“这不是您的错,您不会有处分。” 廖医生接下去,“——是啊,请您坐下,这不是您的错。——您换个干净位置坐吧。但请您先留在这里。我们有很多事要咨询您,稍后再谈。” 格林尼亚换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尽量不去看大沙发上的尸体。他听说过的另一条传言得到了验证。蓟星人对很多违规行为的处理都远高于鸾星人。但有一条奇怪的规定:处决前行刑人需要与被执行人对视5秒以上。 袁渡把捂住小明耳朵的手拿开,告诉他已经结束了,小明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瓦伯格,就把目光移向了廖医生。 廖医生隔着面罩平静地看着他。即使这时,小明仿佛还是看到了他的笑脸。他没有对小明异常的反应做任何评论,只是轻轻坐到小明身边,琢磨了一会,缓缓开口。 “您先上楼做您的事吧。我给您带了礼物。”廖医生拿手比划了一下,是一个球的形状,半是哄骗道,“这里交给我吧,我会和新人说好的,不会耽误明天的开业。” 袁渡点头同意了。小明又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决定先逃走,上楼服药,整理思绪。但他还是先侧过身,送给了廖医生一个长久的拥抱,低声道,“谢谢您,廖团长。我明白,您是为了我这样才这样做的。” 廖医生内心一动。他自认为行为合规又合理。但面对袁渡的问责,他也心虚了,或许他真弄巧成拙,进一步伤害了一个心碎的孩子。但没想到小明本人这么快就想通了。果然这个特命团的工作特别有趣。今天绝对是没有白来。 廖医生对他点了点头,“您能继续信任我就最好啦。”他拍了拍小明,目送他离开。 格林尼亚不明白廖医生的声音为什么突然听上去这么快乐。小明回到楼上的餐厅,看见了本该车里等候的桑德迈尔医生正和刘屿坐在桌前谈话。 刘屿在家并不认真打理仪表,今天也只是敷衍地穿了一件针织套头衫和宽松的长裤。因为没有外人,桑德迈尔医生早脱掉了头套和面罩,露出她的蓟星人标准平头。这是长期佩戴头套所要求的发型。廖医生则不同,他像小明的家长一样留了短发,因此必要时可以混入人类之间。这也的确是他的爱好。 桑德迈尔见小明过来,又招了招手,让小明坐到她身边。刘屿则沉默地注视着小明,等他坐下来,才自己起身取了咖啡壶,给他们三人每人倒了一杯咖啡。 桑德迈尔拿出一个盒子,“先拆这个——这是团长的礼物。” 里面是一个十分复古的雪景水晶球。两个小人依偎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绿地上甚至还有几条追逐的狗。旁边的路灯微微泛黄。但真正发光的地方是人物的衬衫。 “这灯……” “它跟随您的心跳。”桑德迈尔医生解释道。 “我很喜欢。”小明沉默了一瞬,就明白了意涵。他看着清晰闪烁着的两处光源,说现在就要把它收起来,蹬蹬蹬跑上了楼,把它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刘屿看着他跑远,“您用心了。这是在地球做的么?” 桑德迈尔医生有几分得意,在搜集这些小玩意方面,他们是内行。“当然是从云上订的。这个款式允许带来地球。” 刘屿这一问,仅仅是关心她的礼物合法不合法。得到了保证之后,他根本不继续接这个话题。桑德迈尔医生却继续说了下去,“您还需要一条领巾——现在这边的医生家属都有。他们现在流行捂住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学我们?您也要有一条好材料的才好混再生节。我这里有很多。——回头寄给您几条,您喜欢纯色的还是条纹的?” 刘屿抬起头看她,“您要留下来见那孩子吗?——我记得,您是有权限的。” 桑德迈尔医生知道他问的谁。他们今天聚在这里,都是因为这个现在叫隋千帆的孩子。但她摇头,也不说明是此时不想讨论,还是说她不会留下。她继续最初的话题,与刘屿讨论起今年水妖堡的热闹,和他们为此做的安排。末了,刘屿答应他,周末就会给一个是否参与的准确答复。 小明下楼时听到了几句,但没有当着桑德迈尔医生的面询问水妖堡的事。他接过了刘屿递给他的咖啡,和他们一起喝了下去,互相祝福身体健康。然后和两人告别,躺进了修复舱。 随着修复舱外露的语音报告使用者已经沉睡,刘屿如释重负。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暖洋洋的茉莉花茶,才坐了下来。桑德迈尔医生依旧在舱边,检查了各项指标包括他的生命体征,就又坐回了桌边。 “小明总是这么乖吗?”她羡慕地说。 “他一点没有怀疑。”刘屿捧着茶杯回答,“我每天都陪他一起服药,都很顺利。” “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得到这样的好孩子?”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真的有证就发吗?” “还需要献祭掉您的前途。”刘屿不带感情地回答,“您还太年轻了。再等等吧。” 桑德迈尔医生没料到这个回答,扬起眉盯着他,“可我比您年纪大很多。如果我和您一样早早地开始养育下一代。。您几乎能做我的儿子。” “您有普通的职业,和我们不同。”刘屿说,开始在医疗仓边读报告。 桑德迈尔医生意识到,刘屿是希望小明一醒来就能看见他,所以坐在这里等。她陪了片刻,终于是承认自己确实太年轻而坐不住,跑出去吹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