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王泽佞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有些出神。他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就像被王子吻醒的睡美人，再睁眼就已经是百年后。

    不过他并不是被刺扎晕的公主，也没有邻国的王子来把他吻醒。

    现在也不是一百年后。

    仅仅是几十年的变化，也让周围的一切都非常陌生。不管是如钢铁丛林般的建筑，明亮的灯光，崭新到有些接受不了的新奇服装，还是此刻正坐着的，在轨道上行驶的列车。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闭上眼之前，看到的船舱外苍蓝的天，还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

    因为私自跑出四市想要寻找母亲的踪迹，他被父亲派来的人强行带走。当时王泽佞正和维吉尔一路去过镇上的书店买了小孩儿一直想要的诗集，手里提着出门前被但丁抱着腿唧唧哇哇叫说想要的冰淇淋。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但半路冰淇淋就开始有点化了，融化的黏腻甜液沿着蛋卷一直往下淌，王泽佞生怕步子走大了那个冰淇淋球就掉出去了，就问维吉尔能不能先吃，下次再给皮孩子但丁买。

    结果劝说无果，维吉尔可不想因为这事就被但丁找到借口打架，王泽佞只能任由那些淡奶油流了满手。

    两人刚走出镇外，到了远远能看到房子的位置时，一群高大的男人围了过来，带着王泽佞父亲的命令，强硬的把他带上了回四市的船。

    虽说是自己跟着人走的，但被关在重重把守的房间里也无事可做，王泽佞只好去洗掉干在手指指尖和指缝的甜味，然后整天坐在床头发呆。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会面对什么，只是那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幻觉的场景困扰着他，便昏昏欲睡地打着瞌睡陷进了枕头里，坠入梦境之后，再睁眼时一切都变了。

    他不在摇摇晃晃的船舱客房，而是仰面躺在昏暗的洞窟中，泡在半干的血液里，身边还站着一个正手拿手工锯子，锯着他肢体的黑袍人。

    王泽佞下意识想要挥出手打开对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另一只手，挥出的只是一团空气。而他唯一的那只手，已经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挣动被黑袍人锯掉了。

    王泽佞脑子还懵着，都还没分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可如果是梦的话，蔓延全身的痛楚也太过真实了。王泽佞因为剧烈的疼痛想要尖叫，不自禁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他还没张口，而那个拿着他一只手臂的人就先他一步，发出了慌乱的高亢尖叫声。

    “怎么办？他醒了！”

    他大喊着，却没有人理会他。

    更远的地方传来嘈杂的人声，依旧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原本安静的洞窟变得像早市一样热闹。石台上的王泽佞因为剧烈的疼痛哼了两声，见那人又后退几步，他咬住了下唇，各种莫名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他原本就迟缓的思绪更加混乱。

    但那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他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情况，也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自己失去手脚流了这么多血还没有死。他看到那个原本想转身跑走的黑袍人跑进了前方的阴影里，一个白色人影凭空出现出现在那个人背后，捏住了黑袍人的脖子。

    就像拆掉人偶娃娃可以分离的关节一样，那个洁白的人轻易就把逃跑都不忘攥着王泽佞手臂的黑袍人的头扯了下来。

    亏得这个洞窟不算亮，黑袍人又自己跑进了更黑的暗处，王泽佞只看到了个模糊的轮廓，不然肚子里没东西也得吐出一堆酸水来。

    不过没看清也不太好就是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把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啊，是因为用着这种所谓的‘阵法’，才敢继续留在这里吗？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哪儿来的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藏一辈子。”

    那个人说着没人会回应的话语，语气里带有笑意，听着却让人浑身发冷。他丢下那具失去头颅，反射性抽搐几下的尸体，顶着溅了半身血的身体从暗处走出来。

    他看向王泽佞，看着躺在仿佛祭台一样的石头上面色苍白、没手没脚连挣扎都做不到的长发少年在血污里虫子一样的蠕动两下，忽然消失在原地，又如同他出现一般突然，再次闪现了过来。

    这人生得很白，身高体长，估计得有一米九往上，看不出是什么年纪，又顶着一头白发，在沉闷充满腥味的洞窟里像一大团发着光的清新白雪，沾着半身发黑的雪。

    这团洁白的雪扯下染血的眼罩，又在脸上拖出一道宽大的血痕，苍蓝的眼亮晶晶的，卷动着暗涌的白雾。

    “好巧啊，这是刚醒吗老师！我是不是抢走你表现的机会了？”他毫无歉意地说着，弯下身来，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逼近王泽佞。“怎么是这个眼神，还没有睡醒吗？”他拍拍王泽佞的脸，“喂喂，快醒醒，被这样没用的家伙暗算，也太没用了吧！”

    男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话跟倒弹珠似的一句接一句蹦出来，砸得王泽佞一愣一愣的，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

    他本就很少与人接触，更不要说这种刚才在他眼前把别人头都给扯掉的恐怖存在。

    王泽佞下意识地躲开男人伸过来想要摸自己的手，刚扭开头就被重重捏住了两颊。

    男人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他直直看着王泽佞，看着这张脸露出害怕的神情。

    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孩子看到沾满血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即使是带着善意，也会瑟缩着躲开。

    但王泽佞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什么啊，老师，你这是什么样子？”

    王泽佞四肢的部分只剩下一截大腿，轻易就被男人用力压在凹凸不平的石台上。男人刻意跪在他的伤口附近，王泽佞再也憋不住，惊恐地叫了一声。

    “放开我……嘶！”

    男人另一只手的手指恶意戳到了刚刚被锯掉手臂的断面，王泽佞痛得倒吸一口气。

    “……”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痛楚扭曲的脸，眼睛背着光，呈现出一种发冷的冰蓝色，越发显得淡漠，好似王泽佞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会落得跟那个黑暗里的尸体同样的下场。

    王泽佞抖了半响，见他还不松开，又气又急地张开嘴，重重咬在男人掐住自己的手的虎口上。

    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尖锐的犬齿把男人白皙的皮肤咬破刺穿，湿润的温热血液浸满了口腔。王泽佞喉咙滚了滚，被冲入鼻息混杂在一起的血味熏得下意识反胃。就在他快因为各种难受的感觉和气味憋不上劲的时候，男人终于松开了钳制在他下巴上的手。

    王泽佞甚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男人晦暗的目光冻得动弹不得。

    ……是即使看着现在车窗晴空万里的天空，想起来那双蓝色的眼睛也会遍体生寒的程度。

    王泽佞打了个哆嗦，坐在身旁捏着玻璃珠把玩的江户川乱步注意到他在抖，捏着那颗珠子就攀上他的肩头。

    “小佞，在想什么呢？”他的语气是真的在好奇，王泽佞被他温暖的身体覆上，顿时从回忆回到了人间，有点不好意思的稍微扭开了头。

    “没、没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着。

    “嗯——好可疑！”

    江户川乱步凑得更近，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开，碧绿的猫眼审视着目光漂移的王泽佞。

    “没有人可以在名侦探面前撒谎隐瞒哦！小佞还是自己交代比较好。”

    “呃……就是想起来刚醒的时候遇到的一个人。”王泽佞往边上挪挪，试图躲开江户川乱步攀在身上的手。“希望……不要再遇到他了。”

    他实诚的把话说出来，江户川乱步也不再逼近他，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目光又在王泽佞脖子上扣着的银环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坐了回去。

    中岛敦暗暗捏了一把汗。明明今天才到侦探社的王泽佞却好像到处都有熟人，偏偏他又失忆了，像个软团子似的被这群人随意拿捏，实在是看着就可怜。

    偏偏他还帮不上什么忙。毕竟比起自己，太宰先生和乱步先生才是跟阿诺过去有关系的人……唉，希望他赶紧恢复吧。

    中岛敦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三人各怀心事，一路安静的到达了事件现场。

    河岸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王泽佞心想着横滨原来也是个如此不太平的地方，跟在江户川乱步和中岛敦身后走了下去。

    “太慢了，侦探社！”

    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嘴上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嗯……你是谁？”江户川乱步歪了歪头，“安井先生呢？”

    男人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我叫箕浦，这个案子现在由我们科接手解决，不需要你们侦探社插手。”

    “这样嘛……真是愚蠢啊，世上所有疑难案件都由名侦探来解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江户川乱步也毫不客气，然而男人只是哼了一声:“我们才不需要磨磨叽叽的侦探社。”

    “为什么？”

    箕浦脸色不是很好：“因为受害人……是我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