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一七三 执念
说是不远处，那是相对于赵宁的感官维度而言，其实异响传来的地方距离富仁医院足有千来米。 千来米也好十万米也罢，在赵宁看来都是咫尺之间，只要他想观察，对面的事物便会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那只高过两米的“巨兽”冲破一楼低矮民房屋顶，在漫天飞舞的砖石、混凝土碎块中落地时，身边还有好几个连滚带爬跑出来的身影。 兀一落地，身上插满针管，浑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巨兽”，便嘶吼着朝那些跑出来的人扑过去，有的人被他撞了个满怀，骨断筋折倒飞出去砸塌了另一座楼房，软趴趴的再无动静。 有的人惊慌逃窜，却在眨眼间被面目狰狞、喘着粗气的“巨兽”追上，瞬间扑倒在地，只见“巨兽”双手疯狂挥舞，那些人很快就被撕成了碎片。 赵宁微微皱眉。 他第一眼就看出来，那个野兽般的大家伙，并非是真正的兽类，而是一个人类！ 这人肌rou臌胀的幅度非常大，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正因如此，他双目血红、浑身经脉突出，如同下一刻身体就会被莫名的力量从内部撑爆。 之所以看起来像是野兽，除了体型夸张，还因为他浑身毛发旺盛，头发长到了腰背位置，牙齿外露形如虎狼獠牙，手脚俱都变得十分宽大，且指甲如刀。 无论奔行还是战斗，这人的腰背始终弓着，仿佛苗条的下半身无法支撑肌rou过于雄阔的上半身，长长的手臂猿猴一般超过了膝盖，距离地面不过两尺。 要说这是一个狼人，只怕没几个地球人会不信。 “黄小岿，救我！岿哥，岿哥，救......救我......” 垮塌的房屋下，半埋着一个满嘴金牙的年青人，他的双腿被重物死死压着，脑袋淌下的鲜血糊了一脸，明显是身受重伤。眼看着狼人腾出手来，惊恐不安、痛苦万分的他，连忙向狼人求助。 这狼人正是黄小岿。 回头看了一眼姜淮，黄小岿那双饿狼般疯狂、狂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面对旧友的情感，就仿佛对方跟他毫无交情。 但他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赤着的双脚踩在废墟中，无论坚固的钢筋还是尖锐的混凝土块，都被他踩踏成了渣滓。 “岿哥，岿哥，救我，我，我......” 姜淮一开始还饱含期待，但当他发现黄小岿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那不见底的血色深潭般的双眼里，没有人任何人类的情感时，不由得惊慌失措，“岿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你......你别过来啊！” 无论姜淮如何哀求，都未能迟滞黄小岿的步伐，他终究是来到了姜淮面前，居高临下，犹如一只吃人的怪物一样看着他。 下一刻，黄小岿搬起旁边一块重达数百斤的墙体碎块，对着姜淮的脑袋高高举了起来。 先前在黑诊所时，黄小岿虽然看到外面信号弹亮起，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故而没有放弃进手术室。 黑诊所的大夫收了钱自然也不想退回，故而纵使外面传来爆炸声，他们依然开始给黄小岿做手术。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那是寻常的帮派火拼。 亦或是治安队在对付什么人。 最不济，无非是特勤部在对付某个大帮派而已。 不曾想，枪炮声愈演愈烈，附近街区很快震动起来，富仁医院距离黑诊所不过一公里而已，大量桃花仙社团成员开始清理周边目标，诊所也成为了危险之地。 诊所大夫生怕被殃及池鱼，纵然手术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即将进入注射特制药剂的关键环节，仍是想着逃去安全地带避祸要紧，拔腿就跑，把浑身插满管线的黄小岿丢在了手术台上。 不过他到底还有点职业底线——不管是出于道德还是不想坏了诊所名声，他没有拿走已经准备好的药剂。 手术都开始了，医生跑了，外面爆发了烈度空前的战争，诊所说不定还会马上被炸毁，彼时黄小岿的惊惶失措可想而知。 他只能看向姜淮。 姜淮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跑。 但他在跑之前做了一件事。 拿走了那管要注射给黄小岿，让黄小岿变成强化人的特制药剂！ 头也不回地跑出手术室时，姜淮还恬不知耻地大喊：“小岿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医生追回来！” 诊所外爆炸连连，不知多少火炮在轰鸣，不知多少枪械在喷吐火舌，更不知多少子弹在到处横飞，诊所的天花板被震得泥尘扑簌簌直落，所有人都在争相逃窜，到处都是推搡、摔倒、谩骂、呼喝的人。 当黄小岿从手术台上坐起，目光透过敞开的大门，他看到的是步步逃走的江淮与急速逼近的末日。 浓烈的黑暗就像是天幕一样，瞬间覆盖了他。 他的眼神，锁定在那管药剂上。 那是他所有的希望，是他一切的努力。 那一刻，他的理智荡然无存。 他拔掉身上的管线，发狂般冲出手术室，以生平未曾有过的速度，扑向被人群迟滞了脚步的江淮。 他从对方手中夺过药剂，对方又返身争夺，两人相互扭打、彼此谩骂之际，旁边的人知道了那是价值二十万的珍贵药剂，纷纷前来抢夺。 千钧一发之际，红了眼的黄小岿将针管扎进了自己的手臂，将特制药尽数送进了自己的身体！ 当药效发作，黄小岿痛得满地打滚，像一条狗一样胡乱挣扎时，他笑了，笑得格外大声、肆意张狂，笑得泪眼滂沱、涎液直流。 这管药剂，原本是要注射到专用仪器里，经过仪器的细微处理，再通过管线程序分明地注射进黄小岿身体里的，而现在，他把它们一股脑儿塞进了自己的血管。 其结果是痛苦的，黄小岿没能强化成功。 但他也没有失败，他终究是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力量，只是变异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完全陷入了野兽般的狂躁无理智状态。 “不......不！住手......” 随着姜淮凄惨的叫声响起，黄小岿手中的墙体碎块砸在了他脸上，没有鲜血迸射没有rou沫飞溅，所有东西都被混凝土给了压了下去。 毫无疑问，姜淮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但黄小岿并未停手，他疯魔一般将散碎的尘土刨开，把姜淮挖了出来。 如果当时姜淮没有趁乱把药剂拿走，那么黄小岿只要带着药剂离开，等事情平息后，还能回到诊所让医生完成手术，就是因为对方那番见财起意的举动，让黄小岿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把姜淮撕成碎片后，鼻子里喘着粗气的黄小岿，站在废墟里静默良久。 依照本能发泄完愤怒，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但只是片刻，他又有了方向，他转身向富仁医院狂奔而来，灵活有力的身体每一次跳跃，都能跃过十多米的距离，把街面踩出一个浅坑。 从黑诊所到富仁医院，他闯过了两片桃花仙社团与某些公司保安队的战区。打在他身上的流弹与弹片，在他的肢体上掀起了片片血花。 但他恍若未觉。 他死死盯着富仁医院，笔直冲了过来，半途跟赵宁擦肩而过，埋头奔进了激战正酣的医院大楼。 赵宁眼眸微动，迈步跟了上去。 作为天人境修行者，他能再清晰不过地察觉出黄小岿心智混乱，已是谈不上什么逻辑思维能力，从内到外都是异化的野兽状态，只剩下动物本能。 在这种情况下，他很想知道黄小岿执意跑去医院做什么。 事实证明，没脑子的黄小岿冲进医院后的确是举止无度，他在枪林弹雨中横冲直撞，看似凶猛，实则是无头苍蝇，一会儿跑到医生办公室，一会儿跑到护士站，一会儿跑到病房。 兜兜转转，上楼又下楼，进了厕所又来到走廊。 他嘴里无意识的野兽般的低吼与呜咽越来越重，反映出他的情绪正在逐渐走向失控，他明显很着急，且心无旁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不停，鲜血洒了一路也顾不得。 不知何时，泪水从红彤彤的眼眶里涌出，在布满污渍的肌rou虬结的脸上滑落，又顺着下巴滴落在雄阔的胸前。 他时而愤怒的咆哮，时而狂乱的嘶吼，但最后，无论是咆哮还是低吼都化作了呜咽。 鬼哭般的呜咽。 跟了一路，赵宁看出来了，黄小岿不是在找人，因为他去了病房与办公室从未多看一眼，马上就会跑出来，所以他是在找某样东西。 医院里能有什么东西让人在意？ 当然是药。 黄小岿在找药。 赵宁神识一扫，便知药房在何处，见黄小岿浑身肌rou乱颤、血管不断加粗，泪水、汗水与血水混流而下，好似下一刻就会爆体炸开，他暗暗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对方的脖子，将对方带到了药房。 本来胡乱挣扎、吼叫的黄小岿，在来到药房后顿时眼球突出，明显亢奋起来。 他冲进药房，快速在里面开始翻找。 他翻得很快，翻得很急，好似只是多耽误一秒就会误了天大的事，但他翻得很凌乱，翻得很绝望，显得没有明确目的。 他的泪水流得愈发多愈发急了。 很明显，他知道自己该找什么药，但无法分辨出来。 赵宁瞧见一名医生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便把对方带到了黄小岿面前。 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黄小岿浑浊的双眼霎时清明许多，他迫不及待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张开满是獠牙的嘴，艰难地发出模糊的怪异的，几乎无法辨别的声音： “心，心，心脏......” 兽化后，他的身体结构大大改变，加之理智不存，想要发出清晰可辨的人类声音已是十分不容易。 被吓傻的医生完全不知道黄小岿在说什么。 赵宁把这位快要被黄小岿摇散架、拉扯得裂开的医生，从对方手里解救出来，字正腔圆地告诉对方：“治疗心脏病的药。” 黄小岿要的是治疗心脏病的药。 赵宁不知道他为何需要这种药，这药明显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因为他的心脏没有问题。但这是异化得不人不鬼的黄小岿，在从黑诊所出来后，第一件要做的，很可能也是唯一还记得的事。 这是黄小岿的执念。 赵宁只是顺手帮一把。 这位在药房工作的医生，很快去找到了治疗心脏病的药，把它们抱给了像个孩子一样等在原地的黄小岿。 在黄小岿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堆药盒，像是护婴儿一样把它们护在怀里，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的时候，医生颤颤巍巍地向赵宁哀求：“不，不要杀我......” 这种情况下赵宁没理由杀他，转身离开药房，走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