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交辉(强盛)
高启盛常常觉得,要是没有那年的阴差阳错,他哥能装一辈子。 他有时也会疑问,哥,你不累么? 每当高启盛白净秀气看着就富有谋算——外人只觉得阴鸷的脸上露出这样疑惑、呆呆的表情时,高启强总觉得他的弟弟格外可爱。 “想什么呢?” 高启强的阳具死死钉在高启盛的体内,他握住跪趴在他面前的弟弟的脚踝,把人转了一圈,仰面朝着自己,压下身子,在高启盛的锁骨处咬了一口:“不专心。” 看来是不累的。 几个小时后的高启盛摸着自己酸痛的腰,失神的躺在崭新干净的床上。视线扫过周围有些破败的家具,他听到窗外传来海浪阵阵拍到沙滩上的声音。 以前,高家的生活很简单。 刚在工地收工回来的高启强急匆匆去买了菜,左手挂着刚上高中的高启盛,右手挽着快要小学毕业的高启兰,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往家走。 “哥,我教你英文吧。” “I love you,就是我对哥好,哥对我好,我们高家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意思~” “二哥,你学错了。哥你别听他瞎说,我知道我知道,I love you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meimei什么的最讨厌了。 高启盛伸长胳膊,拽拽高启兰的麻花小辫子,在meimei的反击中躲到高启强的背后,直到俩人被高启强一手一个强行镇压。 “小兰去开门,小盛去小卖部买瓶醋。” 高启盛哦的一声,不舍地松开哥哥的胳膊。 还好,小兰子的脑容量,还不足以理解喜欢和爱的区别。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亲哥的呢? 高启盛这个人,不是他哥自吹自擂,不是他妹仰慕崇拜,不是邻居可怜夸赞,的确是打小就聪明,记忆力好。 他的记忆仿佛始于三岁。 “哥,小盛怕,呜呜呜呜…” 小小的他缩在高启强的旧衣服里,蜷在桌腿旁,可怜的一团。 “高卫国,你敢打小盛,我杀了你!” 十岁多点的高启强挡在高启盛面前,随手抄起地上的酒瓶,对着男人的脑袋就砸。 浑身酒气的男人明显被激怒了,他摸着额头上渗出的鲜血,甩开拦腰抱她的女人,冲过去就要揪高启强的头。 “草!!你他妈的小兔崽子!我宰了你!!” 高启盛紧张地看着高启强,哥哥… 高启强还不够高,他用手里的半个酒瓶子顶在男人胸口,语气是不合年龄的冰冷残忍: “好啊,今天你没杀了我的话,那你以后上班要小心,我会在你的电闸上泼水,你吃饭要小心,我会给你下老鼠药,你睡觉更要小心了,是板砖还是石头要看我的力气了。” 男人被他吓的不自觉退后几步。 “你怕了。” 高启强盯着他生物学上的父亲,眼神幽暗不明,一字一字的说。 男人快速的打开抽屉,夺过女人紧紧捂着的钱盒子,夺门而出。 老式餐桌的桌腿布满油腻,高启强蹲下,心疼的将弟弟从肮脏中剥离出来。他把弟弟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向下轻拍着弟弟背,半大男孩的声音沉稳又有力。 “小盛不怕,哥哥在,哥哥会保护小盛的。” 高启强一头乱糟糟的自来卷,卷毛里藏着不少碎玻璃渣,随着他低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他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高启盛缩在高启强的怀里,小手抱住他的脖子,自豪地想。 “meimei哭哭,小盛不哭。” 早慧的高启盛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争宠,他指指摇篮床,又指指自己,很自豪。 高启强放松的笑了一声,一手托住他,迈过神情木然的女人,在厨房的橱柜里翻出半瓶还没过期的奶粉,熟练地开始给还没周岁的meimei冲奶粉。 不爱哭的高启盛生活有了新动力。 这个家,有哥哥、我、meimei就够了。 他努力的砸着车轮上的零件,实践着画本上愚公移山的故事。 直到即将小学毕业的高启强被老师叫出来,捏着五张充满汗渍的百元钞票,抱着咿呀学语的meimei去派出所登记: “高启兰,我想给她起名叫高启兰,我的meimei会像兰花一样美好。” 他哥的脑子转的快得很,转天上午就去办了辍学,在老师们的惋惜可怜声中又拿回来了几十块。下午,他哥翻出一身死鬼爹的破旧衣服,跑去了小饭店,好说歹说的留下来搬东西洗碗。回家洗去一身汗,找了个去世妈的大码衬衫换上,晚上又不知怎么混进了街边的发廊,在浓妆艳抹女人们的捉弄下害羞的低头扫地。 生活,是需要钱的。 顶着一头参差刘海的高启盛傻了眼。 疲惫的高启强坐在桌边,一张张数着手中收到的份子钱,把丧葬费摆到一边,想了想,又拿出几张零零碎碎,单拢成一个堆。 “那些人怎么办?” 高启盛把meimei——现在他们叫她小兰哄睡着了,小大人似的凑到哥哥旁边,担忧的问道。 “我来处理,我来…对付他们。” 高启强顶住房门,把来打秋风的老家亲戚关在外面,好像参天大树一样,庇佑着年幼的弟弟meimei。 屋内是他的家人,屋外是他要面对的世界。 他分的很清楚。 高启盛很想知道,高启强之后做了些什么。哥哥向来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除了温柔和慈爱外的另一面的,可那些人,又明明白白的回了老家。 都说他是天才尖子生,但在高启盛心中,他哥比他聪明多了。 满身油渍的高启强从饭店里赶过来,认领了因为和同学打架被留校批评的高启盛: “小盛啊,老师们都会心疼学习好、听话、家庭悲惨的同学,你已经占了两个。” “记着,遇到事多动动你的脑子。” 以为哥哥会骂他的高启盛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高启强抹了抹脸,轻轻敲开老师的办公室,局促又结巴的解释着,点头哈腰,说着是自己没教好弟弟,还想递过去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好似有他哥当年的老师认出他,和周围介绍着当年上了新闻的惨案和那不幸又坚强善良的高家长子。他哥适时地从水汪汪的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冲淡了身上复杂的气息,露出几分怀念和幼稚,尴尬的体态提醒着大家他也还未成年。再看看衣物虽然破旧,但干干净净的高启盛,老师们更心疼了,眼里泪汪汪的,办公室里一片心疼和赞叹声,就差抱头痛哭了。 回家路上,心悦诚服的高启盛揪揪高启强的衣角: “可是他们骂我是没爹养没妈教的孩子…” 还骂你是个下贱油腻的伙夫。 “你有哥哥还不够么?” 高启盛觉得是够的,飞速长大的高启兰却总想多了解这个家一些。 “二哥,你给我讲讲爸妈的事呗,我寒假的作业要写我的爸爸mama。” “写哥就得了。” 又是新的一年,桌子上摆满了他们俩爱吃的菜和市场伯婶送的烧味。高启兰去给他们爸妈的排位磕头上香,高启盛在饭桌边坐着,心不在焉的和meimei聊着天,等着高启强端上煲好的鱼汤。高启强说,弟弟meimei的手是用来握笔杆子的,不应该被沾染油污,哪怕是最累的时候,他也没让他俩做过饭,何况现在已经熬过去了。 高启强成年后去工地卖了四年命,从散工混成了包工头兼会计,就为了给他攒学杂费。本来说是等到成年去接死鬼爹的工位的,可惜厂子早几年开始就不景气,一波改制,工人干部一视同仁的没了工作,都在旧厂街挣扎呢。 反而他哥,比体制内的大爷大妈们多了好几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干活手脚利索地多。他年前换了工作,给旧厂街菜市场鱼档的利叔当学徒。没以前挣得多了,但是离家近,一日三餐都来得及在家做,每天还能拿回很多市场同行们卖不掉的蔬菜水果。 切,谁上学还要钱啊,留着给笨蛋小兰子吧。 想起来高启盛就得意洋洋,他把高中最后一年的奖学金摆到桌子上,尾巴摇上天去了,偷瞄着高启强的脸色。 青春期到了后,从小就歪的高启盛又歪出了新高度。 高启强希望他在学校做个好学生,他就好好学习,看心情乐于助人,偶尔在阴暗的小巷子里打打欺负meimei的小杂碎。 有一次,小杂碎叫了同伙。他被五个人围在角落里,差点翻了车,就看见他哥骑着辆自行车过来,停下车,把自行车横着摆在巷口。 还没等小杂碎们反应过来,他哥从地上捡了块砖头,朝着最近一个人的前额就砸。 小巷里炸了锅,剩下的几个人不顾压着他了,张牙舞爪的朝他哥扑过去。他哥把砖头扔一边,左手掏心,右脚踹膝盖,给他面前上演了一副中国功夫。 他哥那力气可是在工地搬钢筋练出来的,收拾这几个黄毛小子,就跟杀鱼一样简单。第四个人被一拳打在胸口,疼的缩下身子,正在地上吐酸水。他哥则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巷口,揪着最后一人的头发拖到高启盛面前,让他给他道歉。 那人在他哥的武力劝和下,咬着牙憋出三个字对不起,找着机会一个头槌顶在他哥鼻子眼眶上,跑了。 高启强边蹲下身,检查弟弟的伤,边揉揉自己的脸。等着那里变得又青又紫,重新架起他的小自行车,理直气壮地带着弟弟去职工初中告状。 可怜又优秀的兄弟俩自然是比小混混们值得信赖的,文静瘦弱的高中男孩一口一个jiejie哄得人心都碎了。高启强没怎么说话,看着弟弟发挥,眼里满是欣慰。 “我们家小盛真棒!” “怎么样,高启强,我厉害吧?” 最近,高启盛开始叫他的大名,装的人模人样的外表下兴奋的逐步试探着高启强给他制定的框架边缘。 “长本事了。” 高启强啧的一声,收下弟弟的奖学金暂时保管着,没理他。 高启兰改成问他爸爸mama的事,高启强绞尽脑汁编着,他们的爹是个沉默寡言但老实顾家的男人,他们的娘温柔美丽,最爱给小兰唱儿歌了… “高启强,你算了吧,你说的你自己信么?” “高启盛!” 高启盛见他哥有些急,来劲了,“我给他们点柱香已经够有良心的了!这俩人是什么玩意儿你以为我不记得了么?” “高启盛,过分了。” 高启强刷地一下抽出了皮带。 他所打造的温馨家庭,需要有疼爱孩子的家长。 来呀…… 高启盛的内心在跳舞了。 皮带唰的一声凌空伸开,抽到他旁边的地板上。 但高启兰焦急的抱着高启强的胳膊,阻止他的动作,带着哭腔求道: “哥,哥,你别打二哥!是我的错,是我非让二哥讲讲爸妈是什么样子的!” 高启盛有些失望,他梗着脖子,不管不顾的吼出了自己的心声: “哥,我说错什么了!是你,把我和小兰养大的!这个男的,天天就知道打妈,还想打我!妈,天天就知道哭!” “哥,我们没有爸妈,你就是我们的爸妈!” “我只跪你,我只拜你!” 喧嚣过去,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高启强叹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到沙发上坐下,卷卷的头发打着柳:“新年夜,咱们高家,好好过,好么?” 小盛和小兰扑到他的怀里,三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呆着。 高启强把弟弟meimei圈在怀里,左手捋过小兰额边掉落的碎发,右手拍拍弟弟的胸口:“来吧,吃年夜饭,小盛小兰,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