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谈心
德拉科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被温德米尔湖泡坏了，才会放着好好的假期不享受，跑到荒山上和救世主搞什么露营。 一定是因为自己见到了救世主就习惯性脑子犯抽智商下降，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如此！他一边在内心骂骂咧咧着，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救世主，一边用小锤子泄愤似的捶打着帐篷钉，挥舞锤子的姿势让正好抱着睡袋走过来的哈利吓得立刻出了一头冷汗，当场把睡袋扔到地上跑过来，拉住他的锤子，“嘿，德拉科！你这样用锤子很危险，你会捶到你的手的！” 苏打跟在哈利身后摇晃着尾巴，吐着舌头小跑着跟了过来，汪汪两声，似乎是在附和哈利。 德拉科放下锤子，“我实在不明白，你可是一个巫师，一个延展咒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来露营还要亲手搭帐篷。” “你不觉得自己亲手做这些更有乐趣么？虽然魔咒的确很方便，但其实结果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享受过程，不是么？”哈利一笑，对德拉科冒出的尖尖獠牙浑然不在意，反倒接过对方的锤子，蹲了下来，继续德拉科刚才的工作。 “所以你这是终于大彻大悟，准备当个彻底的麻瓜了？”德拉科一挑眉说道。 “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也许有一天我会彻底厌倦魔法世界的生活，来到一处像温德米尔湖这样宁静美丽的地方隐居下来。再说了，你不也在这里当了四年麻瓜么？”哈利一边温和笑着，一边利落将帐篷钉捶打结实，在检查了一下它的坚固程度，确定它能保证他们的帐篷经得住风吹雨打后，才满意的站起身来。 德拉科眉心下意识蹙起，他看着哈利，才有些嘲弄的勾起唇，“我不过是被迫离开而已，而你呢？圣人波特真的肯撇下你的责任离开么？” 哈利闻言，一双绿眸忽然定定看了看德拉科，然后转过头来，看向远处被薄雾笼罩的群山绿水，有些出神的说道，“德拉科，我不是真的圣人。我只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德拉科的手指收紧了，如果是从前的他，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嘲讽对方，或者说，他其实一直最讨厌他的就是这一点。 他忽然就在心里自嘲一笑起来，与其说他讨厌哈利波特，不如说他讨厌身为救世主的哈利波特。可讽刺的是，当年他之所以会关注到哈利，就是因为他是救世主。 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到底是希望哈利波特是救世主，还是不希望哈利波特是救世主。 可如果救世主不是哈利波特，他会对这个人如此关注么，甚至对他......他想了想，内心却给出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你究竟为什么会出来度假，波特？”想了想，德拉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不是傻子，从和他再次重逢的第一面开始，他就敏锐感觉到救世主身上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他很难具体去形容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许是气质，或许是眼神，又或许是状态......他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从前的救世主，不会有现在这个救世主这样明亮轻快的眼神和笑容。 但是这样，真的很好。 他更喜欢看见这样的一个救世主。 ”为什么出来度假啊......”哈利摸了摸下巴，他想了想，就着柔软的草地大咧咧坐下，还在旁边拍了拍，朝德拉科一笑，示意他坐到他身边来。 德拉科扯了扯嘴角，格兰芬多真是永远这么不拘小节，他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一边心想自己一定是被救世主传染了才会这么不讲究。 苏打看到两个人坐了下来，绕着他们两个转了一个圈，似乎是要巡逻一番，确定他们坐在这里是安全的，才兴高采烈的摇了摇尾巴，乖巧的趴在两个人身前，两只爪子叠起来搁着下巴。 清风从山间吹过，带着清晨的潮湿雾气和森林草木的清爽气息，哈利长手长脚随意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没大没小抱着一只膝盖，他随手从草地上摘下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长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蒲公英吹得四处飘散。 这家伙是三岁么？怎么越长越倒回去了。德拉科在心里腹诽道，眼睛却好像移不开一样看着他，看着这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现在的他确实像个大男孩，长得像，气质也像，在他们属于霍格沃兹的青春时代，德拉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尽情肆意放松的时候，或许格兰杰和韦斯莱在私下见过，可在德拉科有限的记忆中，他似乎总是在愤怒悲伤、焦躁不安和忧心忡忡。 他闭了闭眼，烦躁和自厌又一次的涌上了心房，在这个人的青春里，有许多暴躁和愤怒都是自己带给他的，那时的他总以挑衅救世主、看着那双绿眸用愤怒和愠恼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为乐，就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让自己开心了一样....... 即使那时德拉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质问他，看见他讨厌自己，你就真的开心了么？ 他记得少年时代的自己曾在午夜梦回时，独自回应着那个声音，他从没有因为他的愤怒开心过，他想。可不这样做，他又凭什么让那个人多看一眼自己呢？ 他不知道。 少年时代的德拉科不知道，他只是将被子盖在脸上，在无人的夜里叹息着，低语着。 “我讨厌哈利波特。” 我讨厌他。 “其实我并不喜欢承担责任，也没有很多人想得那么了不起。不管你相不相信，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为我注定要承担这样的责任开心过。” 他敛了敛眸，笑容有些苦涩，“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没有被命运选中过，人人都说我是‘the chosen one’，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男孩，真的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量么？但命运怎么会在乎我的感受呢？它就这样沉甸甸落在了我的头上，碾碎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于是我失去了父母亲人，失去了本该幸福的童年和人生，我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可最终，我还是不得不接受它。” “而这只是因为，人永远无法和命运抗衡。”哈利顿了顿，合上了眼眸，语气平淡，言语却带着难言的沉重。 德拉科一时失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他曾羡慕过这个男孩，也曾嫉妒和不甘心过，少年时代的他也会幼稚的想，哈利波特真是个大傻瓜，他为什么一定要听邓布利多的忽悠白白去送死。 在少年时代里，他曾有几次提醒和警告过哈利，和黑魔王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即使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剥开他的尖牙利嘴，看到那些被尖锐的倒刺和重重自尊心包裹下遮掩着的，别别扭扭的关心。 因为他讨厌他，却也在意他，他幼稚的、拙劣的恨着他的不识好歹，他别扭的、拧巴的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并不光彩的少年时代密密麻麻写满了哈利·波特这个名字，满得就要溢出来，一遍又一遍，像要刻入骨髓，像要镌入灵魂。 “战争结束之后，我本以为自己的责任已经结束了，可我没想到，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哈利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倦怠与厌烦，“我既要追捕在逃的食死徒，又要作为魔法世界的救世主四处安抚民众、重振民心，还要被魔法部的那些老jian巨猾的政客当做吉祥物向欧洲各国展示出访。很多人都说，瞧啊，救世主多风光，他现在是魔法世界的全民偶像了，如果他愿意，不出十年他就是魔法部最年轻的部长......”说到这里，哈利讥讽的翘了翘唇，“但没几个人想过，其实我真的已经......不想再当救世主了。” 德拉科看着他，心中酸涩难言，嘴上却说着不饶人的话，“如果不是你太好说话，他们不会得寸进尺，他们不过是拿准了你的软肋而已。哼，格兰芬多......”他瞥了他一眼，揪了一根手边的杂草，用指甲尖一根根掐断扔掉，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和嗔怪道，“如果你不学得自私点，你早晚会被那些人卖了个干净，还要帮他们数钱。” “你说的很对，德拉科。我无法反驳这一点。”哈利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要用责任和道义来绑架我，我就不得不去这么做，因为我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我......是哈利波特。” 他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叹息了一声道，“可我真的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精神上的。当我意识到其实很多人都是在强迫我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开始彻底厌恶和反感‘责任’这个词了。” “我想放松自己，我想卸下责任这个担子。我长这么大，其实从来都没有出来旅游过，我想出来走走，看看我从前没有看过的世界，没有享受过的时光。所以我出来了，我规划了一次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旅行，现在看来，这次的旅行真的带给了我很多意外之喜。”他忽然不着痕迹的凝望了德拉科一眼，翘了翘唇说道。 “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旁人强迫我去做什么事情，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强迫。”哈利想了想，这样说道，“尤其是后者，从小到大，我最厌恶的就是这一点，我的童年......” 他抿了一下唇，“并不好过，我被不喜欢我的亲戚抚养长大，他们很讨厌魔法，也很讨厌我，他们经常强迫我做一些我并不喜欢做的事情，那时候的我没有办法，只能照做，但内心却因此对旁人强迫我做某件事十分抗拒。” 他看了德拉科一眼，忽然眉眼弯了弯，“所以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副‘你就应该和我交朋友’的大少爷模样，才会让我一下子那么反应过度。其实现在想想，我本可以用更委婉更妥帖的方式回绝你，如果是那样，也许你和我的关系不会从一开始就那么差。” 德拉科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没想到哈利会突然提起这个，被拒绝的那只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提及这件往事，也依旧是横亘在他心头的那根尖刺。 “你......真是这么想的？”德拉科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他转过头看着哈利，有风带着细细的蒲公英绒扫到他脸上，软软的，又很轻柔。 “当然了。”哈利露出了一个明亮温柔的笑容，拨开晨雾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在他的脸上勾出细细绒绒的光晕，就好像，他的笑里有光。 “人总会长大，会看到自己从前的不足，的确那时的你也有错——你太傲慢自负了，你知道你那时候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谁么？” “我让你想起了谁？” “我表哥达力，一个从小就喜欢欺负我，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男孩。”哈利笑了笑，“我那时候在姨妈家，经常被他欺负，我很讨厌他，所以看见你的时候，我难免会把对他的厌恶和反感投射到你身上。” “原来如此......”德拉科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又突然有些迷茫，他儿时求而不解的疑惑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答案，他叹息着说道，“我一直以为，你那时候一见到我就讨厌我......” “其实，嗯......我觉得我那时候没有那么讨厌你。”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德拉科一眼，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我小时候其实有过那么一点点遗憾和惋惜的，你长得很好，我是说......你小时候的样子，很......很可爱，也很漂亮......我那时候只是个天天穿别人旧衣服睡橱柜的小男孩，我看见你，就知道你是那种被人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我羡慕过你，真的，所以也就更惋惜......” “惋惜我是个被宠坏的小混蛋，是么？”德拉科自嘲一笑，将哈利欲言又止的话说了出口。 哈利叹了一口气，“抱歉......” 德拉科嗤笑一声，“你道什么歉，你本来就没有说错。那时候的我，确实是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混蛋啊......” 儿时的德拉科总以为自己在无所不能的父亲的溺爱之下，能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时的他被各种漂亮的糖果、衣服和玩具包裹着，天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总能如愿以偿。 可小小的救世主，却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给小小的德拉科上了残忍的、属于成长的第一课，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围着他旋转，有许多他想要的东西，不会因为他的任性而顺着他的心意乖乖来到他手上。 但他那时还不知道，从那之后，他人生的每一个成长节点，都和这个人纠缠在了一起。 “可你现在不是了——哦当然，虽然我觉得你偶尔还是会犯浑，但那无伤大雅，反倒还有点幽默，嗯，我是说，你不一样了，真的很不一样了，德拉科，你在战争之后，真的成熟多了。” “战争之后谁不会成熟起来呢？”德拉科勾了勾唇，话语中带着几分苦涩，“不管是自愿还是不自愿，人总归会成长。” 说着，他收敛了唇角的苦涩，戏谑看了救世主一眼，“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救世主阁下对我现在的赞誉，感谢伟大的救世主对我无伤大雅的犯浑如此宽宏大度，博爱包容。” “嘿，你是不是不刺我几句就浑身不舒服！”哈利不满的抱起双臂道。 德拉科一挑眉，“不是你说的，你觉得无伤大雅，还有点幽默？我以为你很喜欢呢。” 哈利被噎得说不出话，瞪他一眼，“你真是个混蛋，马尔福。” “我就当你夸我。”德拉科戏谑一笑，拍了拍身上的草梗，站了起来，“而不幸的是你现在还要和眼前的这个混蛋在外面露营两天，这可是你自找的，波特。” “好好好，我自找的。”哈利无奈道，也跟着起了身，“我不就是不小心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就记仇记到现在呀？” 苏打见两个人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跟在两个人身后。 德拉科一回头，深吸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想指着他说些什么，又犹豫着放下，“我要郑重说明一点，波特，你少在那里圣父情节发作管我的事，我孤不孤独和你没关系！” 说着，德拉科转头就走，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怎么和我没关系了？你看，我们俩现在都同居了你不就不孤独了？” “同......同居你个大头鬼！我们是房客室友！暂住一个屋檐下！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只有情侣才叫同居！”德拉科涨红了脸说道。 “好吧，就当我们是暂住一个屋檐下，可我们现在也是朋友啊，我关心朋友总没错吧？” “好吧，就算我们现在是朋友，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朋友之间也是有界限的，别告诉我你们格兰芬多的友谊就这么没轻没重，你会天天追着韦斯莱关心他和格兰杰的感情问题么？怕是你问多了他就该看你不顺眼了吧?！” “你这是在胡搅蛮缠偷换概念，我的关心怎么过界了？你看，我只是怕你孤独才拉你出来露营的，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孤独，又为什么那么喜欢苏打？不就是因为它能常常陪着你么？” 苏打听到自己的名字，耳朵立刻支棱起来，尾巴摇成一朵花。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那是因为温蒂照顾我良多，她请我照顾苏打我总要礼尚往来，再说了，我喜欢苏打也是因为它很可爱好么？” “汪！汪汪！”苏打高兴的叫了两声，好像听懂了德拉科在夸奖他似的。 “你真是……”哈利见德拉科抗拒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简直胆小的像个乌龟，稍微吓到他就一下子缩回自己的壳子里，不管他怎么敲都不肯出来，他都把自己的那么多真心话告诉他了呀…… 不行，这样不行，对待德拉科·马尔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cao之过急，这个人，又怯懦胆小又爱逃避，对他一下子太好，他以为你不怀好意，想顺水推舟更进一步，他却总多虑多思。 骂不得，打不得，吓不得，这个人，怎么总是让他最头疼的难题。 “好吧，就当我们没有讨论这个话题，帐篷搭好了，跟我去搬木炭吧。” 德拉科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真怕救世主拿出格兰芬多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劲缠着他，他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强，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一点点贪念…… 怎么可能不在乎孤独，德拉科在心里自嘲一笑。 可他更怕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这个人又给了他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那样他也许会奋不顾身去抓住它，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就像去抓一束永远抓不住的光。 他怎么能，怎么能容忍自己变得那么可悲又可怜……他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他不能连这点尊严都放弃，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别给我希望，求求你，别给我…… 他无声将指尖掐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