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真实
失去的真实
飞艇降落的悄无声息，就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升起一样，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爸爸提示我时，我正在给格洛莉娅喂所剩无几的啤酒。 他一手把我拉了过去，将头埋在我脖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没有闻到那股子和飞艇别无二致的异味一样，亲昵的咬了我。 随后，他在脸上露出了一个与其面容性格截然不符，无比别扭的笑容。 “辛迪，我们到了。” 他语气温柔的像是对mama讲情话。 我一言不发的把啤酒罐揣进了兜里，还把我们三个留下的垃圾挨个收拾干净，全都塞进背包。 期间格洛莉娅目光一直落在我兜上。 她一言不发，沉默寡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短短不到三周的时间里，彻底褪去了孩子的任性自我，让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和迅速消瘦的漂亮脸蛋从头至尾爬满了饥饿。 说实话，在飞艇上的第二天，我发现三人的背包里除去爸爸的啤酒就只有一小堆零食时很害怕她会被饿死。 即使爸爸大方的表示我们可以和他一块享用那些苦涩的液体，我也没办法彻底放下担忧。 因为格洛莉娅从没在食物吃过苦，她是在糖果蜜罐中泡着长大的。 我像是吝啬的葛朗台一样从早到晚精挑细算，每次都只拿一点点零食喂食格洛莉娅。 她看上去很想把我的手指头一块吞下去。 但就算再怎么节省，在接近第二周的中途，所有的零食还是被吃光了。 我就趁爸爸上厕所又去偷他的酒，然后每日拿他手里的掺着水喂食格洛莉娅。 格洛莉娅一开始饿的一直哭，但就算她哭我也还是不太想直接问爸爸该怎么办。 在他掰断mama的食指还把mama和我们的一切都扔进大火开始我就有些害怕他。 更别说他一直对格洛莉娅愈加古怪又漠不关心的态度了。 不过没过多久，格洛莉娅发现越哭越饿后，便慢慢不哭了。 她也不敢招惹爸爸，便耍起了小脾气想要拿走我那份吃的。 我拿出了mama教导爸爸的耐心教导她，只是格洛莉娅习惯性的任性撒娇，我又没办法跟她讲清楚我先饿死后，她要迎接的更加悲惨的遭遇，所以最终我不得不像试着用饥饿驯服她。 就像是驯服一只狗。 格洛莉娅饿了一天，在企图用外貌和病毒想要从一个陌生男人手里乞讨吃食，却被扒光了衣服压在身下时彻底放弃了。 爸爸用气刃把那个人杀掉，我过去推开尸体给她拢好衣服，她还在不停歇斯底里的尖叫。 显然她对自己玩脱的那次依旧记忆犹新，不管她愿不愿意，那个为她自杀的老师已经以另一种姿态永远扎根在了她心里。 “辛迪！我要回家！” 格洛莉娅抱着我的脖子不停哭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我小心应对。 “辛迪！我好饿！我好臭！我想要洛洛梨公主和兔子维踏，爸爸把它们丢掉了，我讨厌爸爸。” 格洛莉娅哭的很惨，居然当着爸爸的面跟我告爸爸的状。 每次她任性的时候，都会找理由和mama告状，因为只有mama才会装模作样的帮她教训爸爸，那时候爸爸就也会尝试着跟着一起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很痛的模样求饶，用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掉落一丝细微的幸福。 可是mama现在已经死掉了。 “不行啊，格洛莉娅，我打不过他，要是我帮你报复的话，我会被爸爸杀掉的，会像mama一样永远见不到了哦。” 格洛莉娅响亮的抽噎了一声，被我吓住了，傻乎乎的看了我好久，才抱着我的脖子，皱起一张小脸小声抱怨着掉了眼泪， “没用的辛迪。” “……对不起。” 我有些难过。 但看格洛莉娅比我更难过的模样，我就打起了精神想要哄她， “这次可以原谅我吗？格洛莉娅？可以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格洛莉娅？毕竟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啊……虽然我也找不到那些了，但你可以把我的胳膊当成洛洛梨公主哦，一夜都抱着她睡觉。” 格洛莉娅饿的胃部如火在烧，哭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就没来的及嫌弃我身上的臭味，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我，默声同意了。 我就开始给她讲故事。 在格洛莉娅出生后的每一年开始，我在家中逐渐失去宠爱，在学校里也更不显眼，我没有社交的欲望，便也没有朋友，就把除去观察爸爸，mama和格洛莉娅外的大部分时间全都放到了书本上来。 我不爱沉重的历史，对周边的事物也漠不关心，只喜欢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永远虚幻，天真，美丽，就连残忍也是隐晦单纯的童话故事。无论是格洛莉娅接触过的没接触过得，甚至包括mama送我的那本1089页的大块头卡金帝国童话选，我已经全部背了下来。 格洛莉娅就是一本百看不厌的美丽图画书。 所以我就像是珍重mama送给我的它一样珍重她。 【辛迪每次看格洛莉娅的眼神异常温柔呢，有时候就连mama都有些吃醋了哦。】 “讲讲皮皮丝小女巫冒险的故事吧，辛迪。” 格洛莉娅打断了公主和兔子的相遇，在我怀里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要求道。 我便学mama的动作拍打她的脊背，自然而然的更改了剧情。 格洛莉娅稚嫩苍白的脸在我的声音里变得安静，随着她的入睡那些无穷无尽的病毒便也蜷缩着，安静的在空气中沉浮了起来。 我趁机转头向爸爸搭话，因为每逢这种时候，大家会稍稍退减一些对她的狂热，对待我几个无所谓的的小要求也变得格外耐心起来。 “爸爸，等还完债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我这么提议道。 爸爸半倚着墙，闻言愣怔片刻，终于肯施舍一般把目光从我怀里移到我的脸上，他深棕色的眸子被昏暗的环境晕染成漆黑的墨色，一片死气沉沉。 “格洛莉娅还这么小，连一年级都没有上完，要是未来全都被卖掉那也太可悲了，我已经背完了家里书柜里所有的地图，总觉得世界一定会比那些还要宽广，爸爸，说不定故事书里的东西都是真的呢，所以等还完债，我们带上mama一起去看看吧。” 皮皮丝女巫永远不会停歇的冒险让我开始怀念我那些被点燃的书，也更让我怀念火车上丢掉的书，后者更加让我痛苦，让我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捡到它的人能像是我小心翼翼珍重它一样小心翼翼爱护它。 我想起那些美丽诡谲的文字和插图，就为我现在只能凭空用幻想描绘它们感到难过。 我想到天空闪亮的极星，汲取地核力量不停生长的伟树，生活在罕为人知远古丛林的巨龙和猛兽从星星上掉下来，让天神都为之震撼的神秘力量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将新生的王朝再次送进了灾难。 又想到那些乳白的牛奶会从海底钻出来，人鱼也会长出翅膀，火山里会生出让人永生的宝石，不明物的一滴眼泪就让一整块大陆都灰飞烟灭便忍不住不寒而栗，甚至从头至脚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都想颤抖起来。 我舔了舔嘴唇，试图用一点表情上的狂热点燃爸爸的兴趣。 我大着声音把语调变成了抑扬顿挫，告诉爸爸既然我已经失去了那些书，我就真该去看一看什么才是真的。 爸爸表情终于恢复了一点活力，他屈着膝盖，把头枕在胳膊上安静的听完我讲话，随后才慢吞吞的，带着一种嘲弄的安慰我。 “辛迪，你讲的这些都是假的，你该思考一下更实际的东西了。” “……嗯……唔……你是这样想的吗，爸爸？” 我对他展露笑颜。 爸爸垂下头不再理我。 我便又仰起脸在一片昏暗中，用思绪把脑海里的景象挨个描绘在飞艇阴沉脏乱，充满污痕的天花板上。 于是渐渐的。 我开始看见无数景象幻生幻灭。 火山，海洋，巨树，恶龙，疾病，阴影，昏暗，扭曲，崩裂，重生。 我如痴如醉。 直到身边突如其来的鼾声打断了一切，我才如梦初醒，从虚幻中猛然挣脱开来。 接连几天，我和格洛莉娅一直靠着水和啤酒，爸爸偶尔扔过来的几块干面包艰难度日，所以连带着我的脑子也变得不太清醒。 爸爸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打瞌睡。 我居然还拽了拽他的衣服，放轻了声音问他， “……对不起，我们真的不能去吗？爸爸？我很想和格洛莉娅一起旅行，爸爸，你可以继续照顾我们吗？你说过会爱我的。”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回答，就让格洛莉娅的腿更舒服的靠在了木箱边上，拢了拢外套也想休息。 爸爸突然冷不丁出了声。 “六年。” “什么？” “六年，辛迪，如果你能在流星街活过六年，我就带你一起旅行。” “啊，真的吗？我……我会努力的，不过爸爸，到时候也要带上格洛莉娅才行啊。” “唔。好吧。” 爸爸故意沉思了一下，睁开一只眼睛表情调皮的敷衍， “你会看到这是不是真的。” 他浑身环绕的气体却在恶意嗤笑，抖动，像是幻境中的阴影一样不停地转变着各种诡辩莫测的造型。 — 辛— 辛—迪— 那些气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肆意显露出白色的锐齿和猩红的舌尖。 它们对我弯起了漆黑的空洞，慢慢露出了一个个血腥的微笑。 你—很—快—会—看—到—什—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