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五 万鬼窟(过渡剧情/算账/她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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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的密道直通了山崖之下被镇守着的万鬼窟,洛遥脚步迟疑,越往下走,她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便生得越是强烈。 ……可她根本不可能来过这里。 郁秋听闻她脚步放缓,也停下来等了等她,他路上几次侧首想要同她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在二人之间的关系上,占有着主导地位的一直是洛遥,加之失血过多让他的神志始终不太清明,在彻底脱险前,他还不能够松懈。 洛遥却先开了口。 “那个桑青,”她叫停了郁秋,微歪了头问道,“她和你说的秘境是什么?” 郁秋似乎是有些讶异于她会主动开口,却也没有隐瞒,将那青衣女子赠予他的秘钥拿了出来,神情也略有些不解:“是一处随身秘境。” “随身秘境!?”洛遥瞪圆了一双杏眸,语气也微有拔高,“……你确定吗?” 这灵境据说是只有千百年来历练成仙的飞升之人才会留下的一方洞天,几百年来也只存在于传闻当中,莫说千金难求,就连还活在世上的大能,真见过这洞天的也不知有几。 那青衣女子看上去不过也只比师娘小上几岁,她上哪去搞来这么个秘境? 况且……她要真是陈玄的道侣,他们真的能够相信她吗? 郁秋大概也知道这个理,他这次犹豫半晌,选择了偏过头来征求她的意见:“那……随我去魔教先前的一处据点如何,那里也是安全的。” 洛遥挑了挑眉,她微抬着下巴,漆黑双眸宛若一池深泉,流转出几分意味不明:“怎么,现在知道和我商量了?” “你一开始就做的这个打算不是吗?”她抱着臂漫不经心地点明道,指尖勾起一缕长发在耳边绕了绕,“你没打算听她的,也不想告诉我实情怕我抗拒,然后决定先斩后奏。” “你想着只要带我去到了你安排好的地方,那禁药按时间算就该失效了,届时我也许会可怜你,选择留下来照顾你,然后你再示个弱,我就理所当然的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倒真是亏得魔尊如此良苦用心,来保护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弱女子。” “不如说你选择现在告诉我才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可是我说郁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再一次地上你的当?” 郁秋面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惶然地睁了眼,却又不敢去看她眸底的厌恶之色。 她都知道…… 知道自己处心积虑,甚至于不惜于用身体作注,来赌她的心软,他将感情作为了天平两端的筹码来威胁她,他的示弱和伤害自己是如此的从善如流,他故意露出苍白又可怜的这一面,为的就是她的不忍与心疼。 他生于淤泥,长于腐烂的地狱,他歹毒又下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早在踏上这一程前就想好了一切的退路,包括于——如何留住洛遥的退路。 可是洛遥竟然全部都知道。 女孩一向柔和而包容,如今她却抬起没什么温度的一双眼,就这么神色淡然地看着他。 ——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她的心里已经早有定论。 “……”他声音艰涩,垂下眼睫,半晌才自嘲般轻笑一声,“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遥淡淡道:“一开始。” 因为她认识的郁秋,既不可能冲动地只身闯入敌营,也不可能始终对她摆出那样可怜软弱的姿态——哪怕在床上,他也是抢夺着主动权,用一句句露骨情话惹她脸红的那一个。 这样一个……见了师兄来访会吃醋用身体主动勾引她的人,为了不被送走会主动提出和她交易的人,就连同于每次示弱都是为了留下她的人——郁秋总在观察着她的同时,她也没有错过郁秋眼底对于她那有些疯狂偏执的占有欲望。 这样一个人,会只是因为她一句“不要他了”,就选择放手吗? 洛遥想不出来这种可能。 除却刚开始时心烦意乱,被陈玄口中所谓的交易冲昏了头脑,她在醒来后就开始一点一点拼接着这所谓的线索,郁秋清楚的知道,她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左手的不对劲,也不可能看不出他脸色苍白,身形不稳,他在魔教这么多年,学会伪装对他而言太过轻而易举。 ——而他就是要让她看见。 在她因为心软向他目露询问之意时,他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两相沉默,最终还是谷内传来了一阵响动,一盏又一盏火光在离他们头顶数百米处亮起,郁秋目光一凛,也顾不得再和女孩说些什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跑。 洛遥也没有挣脱开的意思,到最后一点月光都消失在身后,她便意识到,他们已经跑入了那万鬼窟。 万籁俱静。 头顶上慌乱的人声一下子就消失了,就连耳边的风声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脚下突然传来“咯吱”响声,在这寂静中显得尖锐又怖人,她低头一看,被她踩着的正是一截断裂开来的白骨。 洛遥自戒中取了夜明珠,兀自打量着四周。 入目尽是累累白骨,惨白色的断骨混在黑色粘稠的泥土中,像是有什么挣扎着要从地里爬出来。 常人见了这副场景,不说动弹不得,总归会被吓得一愣,但洛遥没有,她只觉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愈发深重,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夜明珠在一片静谧中愈发诡异,她抬脚,率先走出了第一步。 郁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跟着她往前走去。 “瑶姬……” “瑶姬姑娘……” “瑶姬、瑶姬……” 她面色茫然,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愈发浑厚,洛遥迷惘地眨了眨眼,察觉到脑海里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按理说这里头不得超生的鬼魂对外来者多是恶意深重,但他们这一路虽然光线阴森,却平静地不似一个怨魂遍地的万人窟。 “……”洛遥突然站定,她似有所感道,“跟我来。” 眼见着她脚步一拐,不再往山外而去,郁秋微愣,还是回身跟上了她的步伐。 谷底深重的白色雾气在靠近洛遥的一瞬间都散了个一干二净,像是为二人开路一般,银色的轻纱缥缈着荡漾开来,像是为他们指明方向。 洛遥没有解释,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朝前走去。 直到眼前出现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黑色小门——那门上甚至还绘着诡异图腾,在距离那黑门还有十余米之时,两侧响起了轻微的动静,郁秋微蹙了眉,上前一步把洛遥给护着。 “不用。”洛遥头也没抬地继续向前,“不会有事。” 愈离那门愈近,白色的雾气就愈发沉重,空气中甚至漾开了浓厚的血腥味,郁秋偏过头,就见两侧爬起了一双又一双的骨架,那些缥缈的白雾也凝成了实体,眼眶还流着血泪,死不瞑目的一具具尸体,就这么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他们。 这么多个成型的怨魂厉鬼,只消一只就能把他二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但在这一片死寂中,他们也只是这么阴恻恻地看着二人,没有再多的动作。 那门是关死的。 洛遥看着门上的图腾沉默半晌,缓缓地抬起手来,把指尖按在了门扉上。不多时,一条黑色的小蛇便蜿蜒着身体从门缝里游了出来,亲昵地缠绕上了她的手。 郁秋眸色微沉,身侧凝起沉郁魔气,他正要上前,就被洛遥轻飘飘地制止了。 小蛇用蛇头蹭了蹭她的手,最后龇了尖牙,一口咬了下去! “洛遥——!”郁秋再顾不得她的阻拦,上前伸了手就想把那小蛇斩去,血玉梅骨上泛着幽幽冷光,洛遥猛然回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她眼神仍旧坚决,向他摇了摇头,于是郁秋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他想不顾女孩的劝拦,却又想起自己方才已经欺骗了她一次,再自作主张这么一次,洛遥怕是再也不可能原谅他了。 可是、可是…… 这是死了万余人的鬼窟,那小蛇分明也不是实物,更像是怨气凝结而成,常人在万鬼窟里待上半天就该全身发冷脱力,轻则晕厥一二天,重则失魂丧命,他不能拿洛遥的性命去冒这个险。 哪怕被她所厌恶。 但是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那小蛇已经喝足了血液退了开,洛遥手指上的伤口轻微得可以不计,吃饱喝足的小蛇晃晃悠悠地回到门缝里,不多时,寂静山谷中发出一声轻微声响,那黑门就这么悄然开上了一条缝。 洛遥还拉着他的手腕,分明这鬼窟里阴冷万分,她却觉得手下的那一截腕子更似寒冰,怎么也捂不热。 “来。”她说,就这么牵着郁秋进了那扇黑门,“我们来算账。” - 黑门内是另一番洞天。 在他们往前走入几步后,漆黑的环境消失,前方豁然开朗,像是将整个黑暗翻转了一般,两人倏然踏入一片鸟语花香的洞天中。 “这是……”饶是郁秋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也愣怔了半晌。 洛遥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带他来这里,但她就是这么做了,依循着她莫名的直觉,就好像她来过千次万次这处一般,灵魂深处因着熟悉的温暖环境而散发出愉悦,她带着郁秋往前几步,那处也果不其然如她所想出现了一个小屋子。 她步伐未有停滞,拉着人就进了门。 将一切都解释为“直觉”后她好整以暇地坐下,甚至有闲心从如意戒中取出了一套茶具泡茶,郁秋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最终选择了听从她的话。 他坐到了她身边的长椅上。 洛遥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泡着茶。 到这段沉默又漫长的时光已经让郁秋有些坐立不安,她才撑着脸,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道:“那就我先来说。” “我讨厌一切的隐瞒和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吹了上头烟雾,低下眸子道,“也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有话我们就说开,我愿意对你心软,被你算计,都基于我对你的爱,郁秋。” 面前的人蜷缩起了指尖,被她guntang而赤诚的坦白烫得心尖一紧,却又想起自己对她设的局,他整个人犹如在炽火中被灼烧,他的爱和女孩的不同,他无所不为,手段下作,就算到了现在……他也没有选择开口坦白。 洛遥也料到了他的沉默,她给郁秋也沏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但这并不代表我会一直纵容你。” “譬如现在,我就非常、非常地生气。” “……”郁秋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清茶,头一次因着事情全然超出了自己的意料而说不出话来,半天了才从口中挤出一句“抱歉。” “道歉对我没用,”洛遥说,她指尖摩挲着杯壁,轻闭了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记得我说过的,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但是就在刚才,我是真的想过不要你了。” “魔尊大人离了我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你还有你的旧部,你能取回你的血玉梅骨,也能要到魔教的禁药,甚至能再把我们安排到魔教的据点里……而这一切我在先前都只字未闻,就算我们互通了心意,你也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些告诉我。” “所以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在这么想——不如就这么一拍两散吧,或许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郁秋赫然失了声,面上血色尽失,他不知道自己的眼底倏然变得惨红一片,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落在眸间的光影支离破碎。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洛遥……” “嗯,”女孩倒是有问必应,平静地应了这一声,她放下茶杯后抬起眼来,“我在,所以你要说什么。” 便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他更加惶恐和害怕。 她若是还有伤心,悲痛怒骂,或许他还不至于生出那般的绝望,可是洛遥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平静,仿佛在讨论的也不是什么二人将要分开的事,而只是要如何扔弃掉一件无用的垃圾。 ……她这一次是万分认真的。 郁秋往前伸了手,想要碰她,最终也只是攥紧了她的衣袖,指骨发白,洛遥不用看都知道他正在发着颤。 他就这么往前一跌,跪坐在她跟前。 洛遥一点也不着急,风轻云淡地等着他开口。 郁秋几次开阖了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好似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骨子里仅存的一点尊严,一寸又一寸地碾碎。 他眼眶通红,喉结滑动着想要将齿间的话说出口,半晌,一滴水渍落在了洛遥手背上。 他殚精竭虑,他费尽心思,他甚至做好了要如何在女孩面前示弱,以换取她再一次心软的原谅。 可是洛遥说她不要了。 他的阴暗一面早就在她眼中一览无余,只有他还在守着那点莫须有的骄傲,在她面前愚笨地上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所以洛遥不要了。 “别不要我……”他脊背微弯,终于放下那点想要在女孩面前维持的、可笑的尊严,骨子里的算计也好,那一点点仅剩的自尊也好,终究尽数破碎在她的面前,“让我……让我做什么都好,阿遥……” “……求你了。” 他低垂着头,所以看不见,洛遥的眼眶也微微发了红。 “真的做什么都可以?”洛遥平稳着声线里的颤抖,尽量自然地问道。 她伸出手,把半跪在地上的郁秋抱在了怀里,郁秋紧紧攥着她胸前的一小块衣襟,他的谎言,他的欺骗,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洛遥还愿意给他一个拥抱。 “嗯……”他应了声,又怕洛遥没听清楚,纵使整个人都在打着冷颤,也在执着地重复着,“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把我、把我当工具也可以,”他嗓音沙哑,咬紧的唇间已经漫出了鲜血,“世间没有第二个顶级炉鼎了……这具身体,它会很有用的……” 他曾经最为痛恨的身份,却在如今成了挽留她的唯一手段。 “阿遥……主人……”攥着她衣裙的手背青筋凸起,分明那禁药还未解去,他却如同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浑身失力,“你可以……只是、只是把我当成一条母狗……我会做得很好的。” 洛遥落在他发间的眸光晦暗不明。 她抿着唇,沉默半晌,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最终她也只是被说动了一般,轻叹了口气,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那说好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