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惜雾

    仙尊收徒，讲究个顺其自然，简而言之就是想收就收，不想收就不收，不会为了收徒而收徒，基本上都是看机缘到没到。

    屠丹仙尊收徒的机缘，是在一次巡逻家族的时候，发现三十六城里多了很多孕妇，她心有所感，便昭告出去，某某月某某日出生的孩子，将会是她的首徒。

    消息一经发布，众多孕妇纷纷算自己的预产期，预产期在一天附近的，都心怀期盼，预产期离得远的，都扼腕惋惜。

    到了那一天。

    凌晨时分，天色竟然早早地亮了，太阳东升，霞光万丈，满池莲花盛开，众人翘首以盼，屠菱的第一声啼哭，引来屋外等待的族人无数欢呼。

    小家主出生了！

    屠丹仙尊也笑容满面地抱过屠菱，在她额头抹下一点朱砂作为标记，也作为祝福。

    本来此事就该了结了，等屠菱再大一点，到了能修炼的时候，就会跟在屠丹仙尊身边，学习刀法。

    偏偏下午的时候，屠丹仙尊刚走，太阳就落了，无边无际的雾气涌了上来，正当众人都有些慌乱的时候，又一声啼哭传来。

    这是与屠菱同一天出生的女孩。

    一天之内，诞生两个孩子，谁才是小家主？

    屠菱出生的时候，太阳东升，霞光万丈。

    第二个女孩出生的时候，夕阳落山，浓雾弥漫。

    众人嘀嘀咕咕第一个是祥兆，第二个是不详，并不打算把第二个女孩的诞生告诉家主，是屠菱的父母屠锐、屠轻筠认为此事不妥，家主只说了这一天诞生的孩子是她的首徒，但没说是第一个诞生的，还是第二个诞生的？

    屠锐、屠轻筠将准备此事传音给家主。

    第二个女孩的父母却跪了下来，实话实说，告诉众人，他们用了催产素。

    结果用了催产素，孩子的出生还是比屠菱晚一步。

    正品已经出生了，赝品再去争名额，简直贻笑大方，那对父母并不是怕丢人，而是害怕家主因为他们用催产素的举动，迁怒他们的女儿。

    在他们的恳求下，第二个女孩的诞生被瞒了下来，对外所说的出生日也被顺延到了第二天。

    以免冲撞，贵人。

    那个贵人就是屠菱。

    屠菱一直以为堂妹屠惜雾比她小一天，实则不然，两人的生日是同一天的。

    “但是。”

    “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屠惜雾是个美人，纤眉贝齿，柳腰窄肩，五官并不能称得上绝色，但她随随便便一站一坐，氛围便如春三月的江南烟雨朦胧时。

    屠菱坐在她的对面，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顺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啊。”屠惜雾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道：“你的生日总是很隆重，很盛大，所有过生日要用的资源，都要为你准备着，哪怕你暂时用不上，也要为你准备着。”

    屠菱过生日时用得上的东西，是屠菱的。

    屠菱过生日时用不上的东西，也得为屠菱准备着。

    屠家三十六城，自屠菱诞生起，就是这么过来的，因为屠菱是小家主，是将来的家主，将来整个三十六城都是她的。

    而起因，是因为屠菱出生在那一天。

    可屠惜雾也出生在那一天啊。

    “我，我不知道。”屠菱语气有些茫然，有些愧疚，似是辩解，道：“你可以告诉我啊。”

    “我告诉过你。”

    屠惜雾打断了她，看着屠菱，说道：“小时候，我是陪在你身边的，后来家主发现我体内灵气淤滞，不能修炼，就把我从你身边筛出去了。”

    屠菱茫然，她不是很记得屠惜雾了。

    “你当然不记得，你是大小姐，众星捧月，我只是一颗不够闪亮的星星，不配陪在你身边。”屠惜雾语气平静地说道。

    屠菱什么都不知道。

    屠菱不知道她身边的伴读、朋友、族人，都是被一层层筛选出去，屠惜雾是因为不能修炼，而被筛出去，还有许许多多，因为不够努力、不够聪明、不够灵慧……而被筛出去的。

    直到屠菱身边剩下左映农、闵毅、南司雪，她以为她的朋友是她自己交的，实际上都是她师傅在替她把关。

    非人中龙凤，都很难进屠菱的社交圈。

    “真幸运。”

    屠惜雾望着屠菱，语气是不加掩饰的羡慕。

    屠菱刚想说话。

    “你不要说，让我说完。”屠惜雾打断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眉眼弯弯，像春天的嫩绿柳枝，笑道：“还好家主不在，不然我哪敢打断你说话。”

    “你过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也过八岁生日。”

    “我偷偷吃了你的生日蛋糕，还把现场弄得一团乱，还在现场等着。”

    “因为我那时候已经知道了，我即将被筛出去，我想在临走前报复你一下，让你知道知道人间疾苦。”

    屠惜雾说起小时候的事，笑了笑，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心酸，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后来吗？”

    屠菱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打你了？”

    “没有。”

    屠惜雾实在不想再看她的傻样，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窗户，说道：“你进来了，跟我说：别担心，屠惜雾，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眼泪霎时而落。

    “你、你哭了！”屠菱手忙脚乱，想给她递手帕。

    “不用。”

    屠惜雾摆摆手，用手指拭去泪水，接着道：“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会生气吗？你不会。你只会觉得我可怜，然后你把你的蛋糕让给我。”

    她说完，陷入沉默。

    屠菱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看看。”屠惜雾摇头，实在无奈地说道：“又回到八岁那年了，我算计你，你却说你要保护我，哎呀屠菱，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因为我出生的比你早？”屠菱回答完，又加了一句：“因为你本来也有机会成为师傅的徒弟？如果我不出生的话。”

    “不是。”

    屠惜雾摇头，说道：“我并不是很羡慕当仙尊的首徒。”

    就那几个名额，得幸运到什么程度，才能当啊，绝大多数人还是普通人，她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不会羡慕那种极端幸运的情况。

    “我羡慕的是，原来被人保护，真的可以更天真，更善良、更纯洁无暇、更清白干净，就连你的童年都那么长那么长。”

    屠惜雾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有时候幻想，我要是你，有仙尊师傅保护，有族人众星捧月，有师兄师姐宠爱，我也能不知世事，我也能在别人算计我的时候，跑过去说：别担心，我保护你。”

    她不能。

    她没有从刚出生起就被无数人期盼，所建立起来的那种自信心，和内心丰盈感。

    她敏感、尖锐、匮乏。

    而屠菱勇敢、包容、富有。

    “不懂。”屠菱看着屠惜雾，知道这个堂妹内心一定很复杂，一定有很多弯弯绕绕，她想解开两人的心结，但她确实不懂。

    屠惜雾早有预料，淡淡道：“你不懂的太多了。”

    还处在童年期的人，是不懂别人为什么怀念童年的，而被幸运包裹的人，往往也不能理解自己幸运在何处。

    她羡慕的并非屠菱是仙尊首徒，而是屠菱成为首徒后，那种因为被无数人爱着，保护着，而自由舒展的样子。

    富有的人，连心灵都更纯洁善良。

    然后因为纯洁善良的心灵，吸引更多人保护她。

    “我从出生时就没有的东西，以后也不会有了。”

    “不怪你，就怪我自己命不好。”

    屠惜雾打了个哈欠，云淡风轻地说完之后，往桌子上放了一个东西，道：“许多年、许多年、许多年以后，我终于也有了一个俯视你的机会，你的岐山银镯还你，就当八岁那年吃了你生日蛋糕的回报吧。”

    对于屠菱这种还处在童年期的人来说，八岁也没过去多长时间。

    对于屠惜雾而言，却真的过去了好长时间，仿佛等了三生三世，才等到了一个回报屠菱的机会。

    她终于不是那个连蛋糕都要偷吃别人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