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听她们说那些故事（三）
边上的这座浮岛，就有意思了，上面相当热闹，有各种音乐声，还有一些听起来像是电影特效的声音。 前面有好几个看起来年纪就比较小的道长，大概就和小柳差不多大或者更大一些，在一间朱瓦白墙的堂外，探头往里看。 一位故事堂的道长走出来，对外面的这群小道长说：“新的一场戏已准备好了，师妹们可以进来了。” 戏？什么戏？ 游凡和小水妹感到好奇，立即走过去看。那位故事堂的道长见到她二人，也往这边迎过来，道：“两位朋友上山来玩？新的一出木偶戏，可受欢迎，来看吗？” 这位道长说着，变戏法似的凭空变出了一只木偶小猫，木偶小猫轻盈地跳到小水妹的手臂上。 小水妹抬头看游凡，游凡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可以去看吗，就道：“走吧，去看看。” 游凡不知道别处的木偶戏是怎样的，至少这里的和书外世界的十分不同，这里的木偶是用法术cao控的。 戏开场之前有热身表演，五六个木偶人在台前表演武术，都是潇洒俊朗的侠女形象。木偶人身上并没有cao控的线，活动起来却比游凡之前见过的都要灵活得多。而且还不止是单个表演，还会穿插一些单对单或是二对二的对战，这热身武戏已经是相当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游凡她自己不大喜欢木偶戏，可能因为恐怖谷效应，不太敢看。其实完全是因为小水妹想看，才跟着一起到了观众席，找了座位坐下来。 她想了一下，思考了一下留小水妹一个人在这里看一场木偶戏，应该是安全的，加上她自己也想着再到周边逛逛，便决定了。决定了之后，她先问小水妹能否自己在这里看，小水妹说可以，她就叮嘱小水妹一会儿木偶戏结束了在门口等她。接着也拜托了前边那位木偶戏堂的道长，自己便先出去了。 “狂风刮起，只见漫天黄沙。”游凡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台上新的一场木偶戏已拉开序幕。 她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这场景布置得还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只见一阵黄沙一般的烟雾从幕布后面飞了出来，将台上的那一只木偶驼队都淹没在了其中，狂沙呼啸的声音霎时没去了驼铃声。 而那满天的黄沙之中，却有两位侠女御剑飞出。 游凡就看到这里了，再次迈开脚步，没再往下看。 这是讲的西域的故事吗？游凡想，等会儿回来再问问小水妹好了，看这开场，应该是个比较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 她是喜欢冒险故事的。侠女们的冒险故事，在书外世界的时候，却看得很少。到了嵋前镇之后，倒是听了不少，之前主要就是听她们山前酒家的说书人说书，大多数时候是故事堂的小道长们下山来练习说书，近来就是她自己给小水妹念故事听。 侠女们的故事听多读多了，游凡还隐约有了个感觉，一个她从前从未想过的疑问——这些故事是好听的、有意思的，可见全是女性角色的故事是可以很精彩的，可为什么，以前在书外世界的时候，却很少听到呢？ 她一边这样胡乱想着些事情，一边走到了一座景色相当不错又十分幽静的浮岛上。 这座浮岛上有许多的水池，池水颜色各异，一眼望去却又不混乱，高高低低层叠交错，五彩缤纷的，十分好看。水池中有些白玉莲花神座，大多神座之上是空的，一部分则立有神像，都是女神像。准确地说，似乎都是女武神像，多是不怒自威的严肃神情，有些则温和微笑着，但无一例外都是手持兵器，斩杀敌方于足下。 敌方是什么？因这些敌方大部分都被分割成许多部分，东倒西歪了，游凡是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可能大概大约都是……是男吧…… 当游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场景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心理时，才第一次清醒地觉察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她在嵋前镇待的这段日子，确实见闻不少，也亲身经历了一些。 不止是救小水妹那次。她看到了不止一座的禁弃女婴碑。也看到了趴在学堂窗外偷看的小女孩，因路过的越嵋山道长立即过去庇护住了小女孩，那个学堂先生男的棍子才没有落下去（反倒是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她还看到了越嵋山的道长强行坚持放开了村民家里被父兄偷着给裹了脚的小女孩的裹脚布，并每月都特意去那附近绕一圈，即使并无任务。看到了越嵋山的道长强行“抢婚”，将要出嫁的女孩救下来，秘密往南边送去，来接应的女人，好像是什么女子书会的，和她们山前酒家的吴掌柜也认识。 太多太多了，多到她脑子里原本占满了的那两个“光风霁月潇洒君子”的形象都被挤得黯淡了下去。 她甚至还隐约有了疑问，当时乐洛弦和乐正为什么认定自己是要“害陈先生”？那个姑娘对自己很好，而乐洛弦呢？从头到尾他所表现出来的极度嫌弃和厌恶，自己是怎么做到视而不见的？ 为什么她在读小说的时候，会和乐洛弦一起厌恶南有默和檀玥？檀玥不救男，乐洛弦难道救女吗？ 为什么，小说的原作者，和她一样同为女性，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在自己的故事里否定女性的存在呢？ 她们不该存在吗？如果她们不该存在，她们是不是也不该学习识字，不该动笔写作？ 她们的存在，又是谁一直在守护，在强调？ 是谁，在她卑微得看不见自己的时候，还拉了她一把呢？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她当时莫名表现出来的一些能力吧，但这个能力，她之后也再没表现出来过，越嵋山的道长们似乎更像是以这个为理由，顺手救了她。 游凡思绪有些乱，又想着反正不能去的地方她是进不去的，恐怕连靠近都不会，那些奇门八卦的守护阵法应该是很厉害的，也就没刻意停下来专注想事。 就这么地逛着，胡乱思考着，她走到了水池之间的一间小院子。和之前那个欣然书苑有点像，三面屋子都摆满了书，不过桌椅倒是不放在院子里，而是放在屋子里的，数量也不多。 她就随意走进了左手边的那间屋子。 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摆了不少的书。那些书年代都不太一样，有的看起来很有些历史，有的看起来好像是刚刚印刷出来的。 墙边上有一张小书桌。小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册。边上放了一个书签。书签上写着，望乡堂三个字，形状是一片梅花，薄薄的，是用某种木头制作的，隐约能闻见一股清香。 游凡进到里面来，还以为这里就是一间普通的书室，是外人可以随意参观的。 看到这本摊开的书和边上的书签，她又有点没把握了，想这不会是道长们自己的书室吧？但是这个房间也没有设置任何的禁止。这个时候她就想要不先走出房间去，然后她看到了门边上的那面白墙上挂着一幅画。 也不太对，实际上是一叠画挂在那里。第一张画掀起来之后下面还有第二张。她忍不住好奇心看了一下，一共有七张。 画，她看的都不太明白，但是边上有墨色的字，很清晰。第一张，第一列的字大一些，写着“七哀”，第二列小一些的字则写着“一哀 笼中痴鸟 笼虽破 鸟有翅 无志以飞”。 翻了一下，白底黑墨，画的主题是《七哀》，题目和题字都在画纸边沿： 【一哀，笼中痴鸟，笼虽破，鸟有翅，痴，无志以飞。】 这第一哀，画的是一只鸟歪着脑袋站在一只已被打破的笼子边，结合文字来看，应该就是忘记怎么飞了，虽然笼子已经破了，物理上来说已不再被困。 【二哀，水中怨鬼，水已抽尽，藏身于暗，伺机作乱。】 这第二哀，画的是一只水鬼。水池边摆着一套竹子做的工具，看起来应该是古时候抽水用的。水池里的水基本上已经抽尽，然而那水鬼却趴在水池最深的一角，躲在幽暗的水草之间。结合文字来看，应该是说，就算水干了，水鬼也不愿意上岸，而是仍躲在暗处，想要伺机害人。 【三哀，神捏土作蝼蚁，蝼蚁反噬神，神堕落，捧蝼蚁为蝼蚁神。】 这第三哀，画的是一座倾倒一半的巨大神女像，神女手中捏土化作蝼蚁，蝼蚁绕而成锁链，绑住了神女像的手腕。神女像并无面目，似乎是在表达神堕落之后的神智丧失，对于她自己的创造物反而要来奴役她这一点，竟是毫无知觉。 游凡看到第三哀，没来得及仔细往后看，就听有人推门进来了，门那边传来脚步声，向这里靠近。 游凡转过身，就看到有三个人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小柳，后面跟着越云道长和另一位她没见过的道长。 “你怎么在这里？”小柳问。 “我……”游凡刚要开口解释，就见越云摆手道：“小柳，别为难清清姑娘。这书苑是对外开放的，随时欢迎山下客人来。” 越云说完，才跟游凡打招呼：“清清姑娘，好久不见。” “哦，你就是清清！”边上的那位道长笑着，自我介绍：“我是梅笑言，在故事堂修行。” “小柳道长，越道长，梅道长。”游凡一一行礼道。越嵋山的道长们，大多不是姓越就是姓梅，也有些像小柳这样的。游凡近来也一直在想，被弃的女婴，数量似乎远大于她的想象…… 梅笑言走近，看游凡正在看那一叠《七哀》，就道：“别只看哀，后边还有《七乐》。”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挂在墙上的好几幅画。 游凡数数也不慢，数了一下，一共是七幅，走过去一看，每一张上面果然写着《七乐》这个大标题。《七哀》是一叠七张挂在一处的，《七乐》却是分开来挂着的，想来或许是要强调积极的一面吧？游凡猜测。 从第一张看起，到最后一张，分别是： 【一乐，笼已破，痴鸟见她鸟空中展翅，亦挥翅而飞。】 第一乐，画的是前面那只歪头迷茫的鸟，跟着其她的好几只鸟，一起在空中展翅飞翔。这似乎是在说，一时忘了飞也不要紧，看到她的那些自由飞翔的伙伴，她能想起来怎么飞的。 【二乐，苦水尽，怨鬼白骨，立迎朝阳，血rou新生。】 第二乐，画的是抽尽了水的水池中，怨鬼站立起身，迈步迎向朝阳，昂首迎着晨曦，白骨之上，血rou亦新生。 【三乐，女为神，神醒，灭蝼蚁。】 第三乐，画的是神女睁眼醒来，踩蝼蚁于足下。 【四乐，神寻她神为伴，灭蝼蚁群。】 第四乐，画的是神女醒来之后，往她处寻她神，并与她神结伴，联手灭蝼蚁。 【五乐，神并肩，威仪现。】 第五乐，画的是神女与她神并肩，灭尽蝼蚁，威仪尽现。 【六乐，神复归，威仪续，世安宁。】 第六乐，画的是众神复归天地，世间重归母系秩序，一片喜乐安宁。 【七乐，平诸苦难，延寿为仙，畅游宇宙。】 第七乐，画的是世间重归母系秩序后，人族（人即女人，且此时的女人不再创造蝼蚁垃圾）全力解决威胁生命生存的各种苦难问题，预防自然灾害，预防和治疗疾病，与自然之间保持和谐关系，改善生存环境，寿命极大延长，或可称为神仙，终有一日自由遨游宇宙之中。 看到这第七乐，游凡更是看得似懂非懂的，一片茫然迷雾之中，似乎觉出了一点科幻的味道。 看完这《七乐》，越云和梅笑言那边已经在屋子一角泡了清茶，见游凡看完了，便邀请她过去。 游凡没想拒绝，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便走了过去，接了越云递过来的一盏清茶。小柳不在桌边，而是在后面的书架之间站着，正在认真翻看着书架上的书。 “清清姑娘这数月，在嵋前镇住得可还习惯？”越云问。 游凡点头，说一切都很好。 越云便问了些饮食和住宿方面如何的问题，也聊到了她前些日子和小柳一起将小水妹带回到嵋前镇上的事。 梅笑言就乐呵呵地端着茶盏听她们说话，末了说道：“是了，这样的故事还写得少，厨娘姐妹们的冒险故事什么的……清清姑娘，下回我们可以去你那边取材一下吗？” 游凡惊讶了一下，点头说当然没问题。 “越云姐！笑言姐！”小柳走过来叫道。 “跟个傻……这位清清姑娘有什么好聊的。”小柳说。她现在还是习惯叫游凡“傻子”，不过在越云师姐面前，以前被说了几次之后，就不敢了。 游凡并不在意小柳这么叫自己，毕竟一开始就不对盘。不过近来，她隐隐觉得，小柳这么叫她，或许是有些道理的。 “找到你想找的书了？”越云问小柳。 “嗯找到了。”小柳说，将手里的那两本书扬起来给越云看了一眼。 越云站起来，“那好，回去吧。我一会儿该走了。” “路上小心些。”梅笑言也站了起来，要送越云和小柳出去。 越云转头又对游凡说：“清清姑娘，近期少些外出，嵋前镇周边没问题，更远的地方，就先别去了。” “要来了吗？”小柳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越云没说话，笑呵呵地望着小柳，小柳立即就语气一转，道：“苦言姐她们要回来了吗？我想听她们的云游新故事了。” 游凡觉得，这应该是换了话题了，小柳原本讲的“要来了”，是指别的什么，应该是更严肃得多的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游凡想了一下，毫无方向。 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她要关心的事，于是游凡也没再多想，和越云、小柳、梅笑言三位道长告别之后，便回身往木偶戏堂那边走，去接小水妹下山去吃饭去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而在嵋前镇，小水妹才能吃饱饭——这能说明的问题，太多了。游凡觉得自己似乎每过一天，就会有新的变化。具体这些变化会带来些什么，她还不清楚。她现在清楚的是，她肯定要守好小水妹，在山前酒家或是农堂，也都要认真工作。 她也十分清楚，她现在，好像终于开始看到自己，看到她人。 还有就是，虽然她还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但说到那七哀七乐，七哀并非无解，七乐则是可以通过她们的双手来创造的！ （越嵋山暂时还是防着游凡的，毕竟林听之前对越云说过游凡满脑子两个男的，希望会快些觉醒，之后应该很快就会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