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座与白骨
檀玥认为是应该立即下的，但也还是询问了一下各人的意见，愿意和她一起下去的就一起，或者可以在上面守着。 所有人都表示可以一起下去。最后决定由冷溪在大殿留守，其她人则顺着这条出现的通道继续往下。（在见识过冷溪道长有多厉害了之后，林听一下就理解了为什么一路过来基本上都是由冷溪道长殿后。） 在地下的古城，白天还是黑夜没有什么区别，林听就只是有点困，当然一路跋涉也挺累的。 她跟着众人走了一段，四周打量着，因为好奇，困意和累的感觉都慢慢消退了。 通道越往下越宽，坡度也渐渐平缓，最后稳定在了大约十米的宽度，五米左右的高度，两边开始出现一些黑乎乎的门洞，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地下岩山里面就有孔洞缝隙，后来修筑改造成现在这样的。 地面上也出现了一些花的纹路，和前面见到的那块大石板上的花看起来是同一种。 越往前走，慢慢地，林听不再是只有那种非常空的感觉。她感觉到，这里好像残余着一些非常复杂的残余的念，很轻很淡，转瞬即逝，在这些之下，是一种很难描述的非常广袤的……空。 还是空，但和之前的那种空的感觉不一样。 就好像越往下往里走，就越来越靠近某种本源的真相一样，林听莫名地就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得有十来个大礼堂那么大了，四面石壁都精心地修筑过，一眼能辨认出来很多那种不知名的花的图案在上面。还是和之前一样，非常空，连半个陶罐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剩下。 整个空间很像是一个非常非常扁平的蛋，从四面到中间地面是往下倾斜的，一直到大概最中间的地方是最低点。 最低点那个位置有一座像是神庙一样的由石条搭建的单层小型建筑。林听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个建筑风格，和中原常见的庙宇当然是很不一样的，上面是有一些雕刻修饰，线条都非常简单。 王沛洋和檀玥走在最前面，檀玥先御剑飞身过去看了，确认安全后，才让她们过去。（林听时隔许久再次亲眼看到御剑，相当激动。） 神庙正中，是一口巨大的圆形的井，直径有将近十米了，井壁上有螺旋的台阶往下延伸，火把的光照下去，看不到尽头。 “看来这古城和天石城还真是一脉的。”一边的王沛洋有点激动，指着神庙内的一块石碑，对她们说：“这上面的文字就是天石城的文字，走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了文字的痕迹。” 林听听王沛洋这么说，才意识到，确实，在此之前，真的整个古城是非常空的一个状态。当然她们并没有仔细搜索过每一个地方，但搜索过的地方都是什么都没留下的状态，这已经是相当奇怪了。就像是有人精心清理过的一样。 梅晨就问王沛洋石碑上写了什么，王沛洋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说：“上面写的大概是一些律法，和流传出来的天石城的一些律法有点像。比如这一条，‘男但凡三岁以上，须遮全身，方可外出，违者除去双目，再犯者净骨归天’。” 林听听着就是一颤，好一个“净骨归天”。这一条律法，也就是外边流传天石城只有女人的原因了吧？因为基本上男性是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但这一条律法，在这古城应该是没有被严格遵守的，因为檀玥说若望真人记录下来的当时的古城是“多女子”，而不是全都是女子。 檀玥往井下丢了一张什么符，过了一会儿，判断说可以继续往下。 梅晨留在了上面，其她人则跟着檀玥一起沿着台阶往井下走了。 林听估计着走了得有半小时，才走到台阶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平台，应该是进行祭祀仪式用的。和之前一样，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一边的井壁上刻着一些天石城文字。 王沛洋翻译了那些文字，说就是一些祈福的文字，古城的人和天石城的人一样，都是信仰地下和天上的一些母系神灵。 走到这里，从平台往下看，看得出来井壁往下一点就开始变得粗糙起来，而且宽度在变得更大。 檀玥又丢了一张符下去，是一张照明用的符，符照亮了下方，只见下边距离大约十来米的地方再往下竟然是一个很大很深的空间——那下面竟然是一条巨大的地下岩山裂隙，而裂隙内塞满了……白骨。 至少最上面那些林听可以看清的白骨，全是男子的骨头，各年龄的都有。 为什么林听能这么快地就通过骨头判断出来他们的性别？她在进入书里世界之前，只在初高中生物课上看到过人体骨架，也没留下太多的印象。她的经验，都是在书里的世界积攒的。在神女渡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她确实是鲨过也解剖过男人的，不止一个，除了神女渡的祭台会举行祭罪男于天的仪式，她参加过，之外，她有时候也会去医者那里帮忙。 众人沉默了片刻。 然后听王沛洋吸了一口气，就对她们道：“记得我在路上和你们说的这一带流传的有关古城的传说吗？传说古城里有一座三世井，可通前世与身外之世。某日，神通过三世井降下天罚，将城中人尽数吞噬，化入身外虚无之世。这个，想来就是传说中的三世井了。” 也就是说，古城的住民都在这下面是吗？可传说这古城多女子，而这下面的白骨，能看见的全都是男子的。 王沛洋接着说：“我觉得，这三世井可能是仿照天石城地井的一个设置，是惩罚罪人用的。不过天石城地井在她们的圣殿之下，城外人是去不了的，只有一些传说流传出来。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都听过，会被丢进天石城的地井的，只有犯错的男性。毕竟天石城以创生之女为尊嘛，就算女子犯错，罪永远不至于此。” 林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往回走之前，她最后往下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一点幽绿的磷火。 那一瞬她的心里涌出了一种对天石城的……与其说是向往，更该说是敬畏的感觉。 她在书里的世界行走江湖，路过过许多的禁弃女婴碑，也曾路过过神女渡的姐妹们捡到小白雀的那个荒坟地。她见到过也梦到过很多次，那些无名的女性尸骨之上所飘出来的磷火。 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是创生创死、创造整个人类的神，她们被被创造物所嫉妒、所奴役，真相被扭曲掩埋（例如卵 子才是真正的种 子），甚至她们还被弄瞎了双眼，看不见绑在自己手上脚上的枷锁。 接下来，她们继续在附近探索，找到了通往地下王宫的通道。 王宫的规模并不大，很快，她们就来到了主殿。 主殿内除了摆在高台之上的一个王座，还有就是王座之后的墙上嵌着的一块巨大的刻着天石城文字的石板，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不过走近了之后，还是发现了一点什么：王座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王座之后，歪着两具骨架，有火烧痕迹，都是男的，一大一小。 清理了一下就发现他们的手骨和脚骨都不见了。或许是要他们不得入身外虚无之世，永世困于此的意思？ “这是被执行了天石城的某种仪式，听说犯了大忌的重罪男子会被这样处置。你们仔细看看，肋骨是不是也都少了两根？”王沛洋盯着地上的两具男性遗骨，说。 “但是为什么呢？”王沛洋说着，就去看王座之后墙上的那块石板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沛洋才转过来跟她们解释石板上的文字：“这里的人确实是来自于天石城的。她们称呼这里为‘花城’，因为这一带终年开着一种花，花的名字我不知道怎么翻译。” “第一代花城王是来自天石城圣殿的一位圣女，她带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在此建城……”王沛洋接着说。 难以想象，这里曾经鲜花遍地的景象。 石板上记载了花城曾经繁盛的过往，也记载了这里的律法比天石城要更为宽松，男子不必终日遮身。后来，一些男子甚至可以习文练武、可以从军。再后来，甚至有一些男子可以担任一些低阶的官职。 十多分钟后，王沛洋终于读到了这座花城最后覆灭的经过。 “……至此数百年，最后一代花城王更改了王位只可传女的律法，将王位传给了她生下的儿子。这位花城王称呼一位来自中原的男子为‘夫’。”王沛洋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嘴角撇了一下像是冷笑：“看来这最后一位花城王是个痴情女了。” 林听听到这里也是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这样的发展真是令人惊讶，不知该如何吐槽。在中原男权世界的历史中，可从来没有哪一个男皇帝爱女人爱到主动把皇位传给女人的，再怎么痴情，这个根本的（虚伪的）男权利益秩序是不可能去动它的。 王沛洋接着往下翻译：“天石城圣殿使者来到这里，执行了天罚，将罪骨尽数抛入地下。” 应该就是她们之前在三世井下地缝之中看到的那些男人和男孩的骨头了？不过最后一代花城王的“夫”和她的儿子应该不在那里，而是被弃置在了这王座之后。 “……最后一代花城王回归天石圣殿，思过。花城暂时由天石城圣殿圣女代为管理。后连年大旱，城中井的水位连年下降，圣女举行了最后的归天仪式，将城民女子全数带回了天石城。” 原来是主动撤离的，难怪城里除了那三世井里的那些男性骨头、还有王宫大殿里的王座和两具男性白骨之外，再就没什么了，非常的干净。 “如果若望真人留了什么下来，很可能一起被带到天石城去了。”王沛洋对檀玥说。 “看来是这样了。”檀玥说，“我们回去休整一下，再在古城中搜索一日，如无发现，接下来我们就去天石城。” 她们往回撤，回到了之前那个沙铃帮待过的大殿，休息了几个小时，再次开始了对古城地下各区域的仔细搜索。 有了越嵋山道长们的法术加持，搜索进行得比林听预想得还要快。 林听主要就是不断地用她的灵感异能去感知周围，一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只是有一些难以言说的那种非常空旷的感觉。和她在神女渡的古祭坛待着时的感觉有一些像。 好像有一些一直在传承着却忽然断代了的记忆，要被想起来了一样，她有这样的感觉。 总的来说，天石城的女人们彻底清理了这里，甚至连古城曾被她们叫做“花城”这一点也没有流传下来。在越嵋山开山掌教若望真人的札记里，若望真人和从中原到这里的人们一样，都只是称呼这里为“烟波城”，可见当年这里曾经一度水路交织的景象。当然了，在古城湮没之后，后来的人就称呼这里为沙鸣丘古城了。 花城的湮灭，纵然自然环境的变化是最大的原因，而王居然让男性继承了王位，应该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不论是迷信一点还是科学一点来说，当时花城之中的男性地位提升，必然伴随着女性对生育创造新生命的权力的掌控下降。也就是说，她们生育创造（或不生育不创造）新生命时所考虑的，不再是如何对已有的生命和将诞生的新生命负责，而是变成了对（被女人创造出来的）男人负的所谓的“妻子”延续“丈夫”香火的责任。 对整个地球人类来说，这样的创生创死者（即人类女性）失去掌控权而导致的混乱失序状态，到最终的崩盘，可能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显现。而对花城这样一个单独的绿洲生态里的城池来说，一旦女性失去对创造或是不创造新生命的掌控权，从失序到彻底的崩盘，速度是非常快的。 林听琢磨着这些，缓缓睡去。 搜索结束的次日清晨，她们就离开了古城，往天石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