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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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魔睁开眼。头顶是缥缈的夜空,丝毫不见闪烁的星子,他正身处一片混沌的虚无之中。 自己应该是在等李忘生的时候睡着了,剑魔心想,山洞周围已经下了结界,倒不必担心安全。只不过,引他进入这里又是什么鬼把戏?剑魔嗤之以鼻,他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境,不过这点迷障并不足为惧——就算自己灵体丹田重创,剑灵的杀气若是全力释放,也不是一般妖魔鬼怪能抵挡得住的。 此地虽然幽暗,却无危机四伏之感,反倒是远处一点清澈幽光,引人前往。剑魔没有犹豫,继续向前走去。 待到峰回路转,眼前混沌尽散,豁然开朗——骤然明亮的景色让剑魔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松风隐隐,山泉泠泠,林间一座小亭傍水而立,亭中人白衣堆雪,恍若谪仙。记忆中旧景重现,剑魔渐渐记起这是还在纯阳的时候,某年年节后,他因贪玩夜不归宿,第二日才回山的情景。烟云袅袅,眼前景象亦真亦幻,剑魔总觉得那个亭中人看不真切,定了神试着唤道:“师弟,你在这做甚?” 那人闻声抬头,确是李忘生无疑,只是他不答话,继续摆弄手里的茶具。昨日自己不打招呼夜不归宿,李忘生有闷气倒也正常——剑魔不以为意,边向亭中走边道:“昨日我邀师弟一同下山,师弟不去,少了人在侧提醒,我倒是忘了时辰。”他走到李忘生身边,望着身边人那微颤的长长眼睫,调侃道:“没了师弟的提醒不成,下次就答应我吧。别生闷气了,嗯?” 李忘生只低头道:“我没有……” 低头间,一截雪白的修长脖颈露了出来,在雪色和水烟中泛着润泽的柔光。剑魔心下难耐,凑过去坐在他身边,将他半拥半抱困在臂弯里:“没有,那为何不看着我?”剑魔嗅着他颈间的淡淡皂角香气,心动不已,贴在他耳边低声道:“看看师兄给你带了什么?” 说罢从怀中摸出两个漂亮的同心结剑穗:“你一个我一个,正好一对。” 李忘生耳珠泛红,伸手接了剑穗,“多谢师兄。”他将剑穗捧在手中,任剑魔狗皮膏药一般贴在自己身上,却正色道:“昨日本以为师兄迟些便回,却未曾想现在才回来。师兄是纯阳首徒,该以身作则才是。” 他向来拿这些繁文缛节说事,很是大煞风景,不过剑魔并不在乎。“师弟,你没有向师父打小报告吧?”说罢饶有趣味地端详他,语气调侃却不容拒绝:“告诉我,我想听实话。” “我没有。”这次李忘生回答地很快,他声音快却坚定,好像是被触到了什么敏感的弦,面色微微地涨红。 这个反应让剑魔一愣,忽闻一声鹤鸣,一只仙鹤乘风而来,收拢雪羽,站在山石上静静看着他们。 “师父在唤我,我去看看。”臂弯中李忘生微微一挣,脱出了禁锢。 “你……”剑魔有些恼火,想说的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他看到李忘生站在自己面前,同山石上的那只鹤一般,超然物外,居高临下,静静地望着他。 随后,剑魔发现李忘生脸侧耳根的红晕很快褪去,好像有什么温暖的潮水从他的身体里消退,他变成了平静淡漠的李忘生。不过须臾,岁月仿佛一瞬间在李忘生身上流逝而过,在尚且似锦的年华旧事里,剑魔看到了二十年后的李忘生。那双眼睛如平静的湖水,他看到那里面清清楚楚倒映出了自己控制不住的狼狈情绪。 “失陪了,师兄。”李忘生说完,未等剑魔反应,转身便走。 剑魔呼唤不及,他突然对这样的李忘生再生不出愤怒的情绪,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怅然若失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情感和那个眉眼灵动的师弟一起,随着岁月流逝不见了。 究竟是岁月改变了李忘生,还是他关于李忘生的记忆,一直停在这红尘旧梦里止步不前? 又呆坐片刻,剑魔才感觉有了力气,站起来向外走,想去找寻李忘生。山上突然涌起了雾,他只能隐约看清一条小路,通往未知的山上。 面对茫茫雾霭,身体竟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本能抗拒,剑魔不由停了下来。他知道,前面一定有什么他、或者说是谢云流一直逃避的事物在等着自己。现在他有两个选择,继续向前,或者直接从这场他不愿面对的梦里醒来。 然而他不想就此离开,他想去找李忘生。 剑魔踌躇片刻,纠结万分地沿着那条小路向前走去。 随着不断前行,雾霭渐渐淡去,青石、雪松、山泉,映入眼帘的所有都是当年纯阳最熟悉的景色,棋盘、老道、灵龟,这里的一切都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老道人背对他坐在棋台前逗弄灵龟,听到人来,没有回头。 只闻一道声音响起,亲切而淡然,和蔼又威严。 “汝非世中人,因何涉红尘?” 记忆翻涌,剑魔感到和谢云流相通的那部分灵识像方才他的身体一样,涌动起惶恐又忐忑的情绪。堂堂剑魔,天地无惧,然而在此处,面对此人,他也必须毕恭毕敬——倘若是换做谢云流……不,谢云流根本不敢来此,他在山下就已经跑了。 就这一点,自己不比谢云流强么?剑魔壮了壮胆,坦然答道:“因为李忘生。” 老道一时哑然,被他气笑:“只是如此?你的伤又是因何而来?” 剑魔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知道现在自己确实只是剑体,只是谢云流的一部分,妄想噬主,本身就有违天道,哪怕他不肯承认。 见他不说话,老道又继续道:“小道分形,大道归一,另辟蹊径,终非正道。” 剑魔犹豫了片刻,“我之所求,始于剑道,却与剑道无关。”他望着老道人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理直气壮的勇气:“倘若谢云流走了我该走的剑道,这红尘之道由我来替他,又有何妨?” “天之道,何止你眼中区区方寸?”老道气定神闲,“所谓极则反,盈则损,今日放任自流,来日俱荣俱损,皆在汝等之身。” “可谢云流和剑魔,注定修不成大道。”剑魔沉默良久,垂头道,“他修的是红尘剑,孤锋刀,江湖飘零,往事蹉跎。” 松风如涛,山风如潮,他的声音转瞬消散在天地之间,好像是回答,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和谢云流的命数,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命运不公,他偏要逆天改命,自己一身武技有何可惧? 如今剑魔却突然明白,所谓天赋、气运,那些他、或者说他们以为是理所应当的命运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极则反,盈则损,剑魔如醍醐灌顶,自己以为所抗衡的当下命运,只不过是因果循环、天道逆反的一部分;谢云流以为只需奋勇向前一切便可迎刃而解,然而若想消除那些滔天魔障,他必须得先正视本心。 “天道不可违,往者不可谏。”剑魔喃喃道,他望着棋盘上的小龟,想起山石上的鹤,还有李忘生淡漠得让他心慌的眼睛:“还来得及吗?” “你能这样想,吾心甚慰。”老道舒了口气,“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万剑终归宗,万物终归一,前路尚远,莫再孤勇前行。” 剑魔恍然抬头,眼前青山水色逐渐幻化演变成阴阳太极,归元化一,老道还是没有回身。那个背影在山石流水间浑然如画,和棋盘灵龟一起,渐渐融入到天地之中。 万物归一,重回混沌,然而前面仍然有一束光,永远在等着谢云流。 剑魔单膝跪地,向着光的方向,恭敬郑重地拜了下去。 “不肖徒云流,拜谢师父。” “师兄……师兄?” 剑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倚在李忘生的身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泛白,李忘生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睡着了。剑魔想起方才梦中情景,有些感慨,问李忘生道:“我是何时睡着的?” “我回来时见师兄靠在石壁上打盹,也是吃了一惊,想着来去不过片刻,师兄怎么突然睡着了。”李忘生顿了顿,“但仔细探查后却并未发现异样,山洞周围的结界也并未动过。我猜测可能是师兄现下无灵力护体,之前发现的那个障眼法的瘴气还是影响到了师兄。” “不过师兄除了犯困,身体没有其他问题,我也就没有叫醒你。”李忘生动了动身体,想站起身来,他的肩膀被剑魔压了许久,有些发麻。“现在师兄醒了,我也就放心了。” 剑魔却不放他走,反而一把抱住他:“一会儿,我就抱一会儿。” 李忘生一怔,他能察觉到剑魔的情绪有些低落。虽然不明白这种突然的情绪从何而来,李忘生还是配合地重新坐好,任剑魔拥着自己,他感到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上,涌动着仿佛年少时的热切和依恋。真好啊。李忘生一时竟有些走神,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李忘生想,另外一个谢云流,他也会这样吗,他还记得那些琐碎又平淡的年少日常吗? 怀中人的身体温暖而平静,剑魔觉得自己的所有不安、躁动、惶恐、猜忌,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去他妈的恨海情天,如此温暖又真实的相拥,还有谁能给他?只有他的师弟。现在想来,李忘生若是想害谢云流,大可把自己杀了,当场一举两得,何必还大费周章带自己来找矿脉? 经过方才那一梦,剑魔已经想明白,自己跟谢云流本身终究还是不同。谢云流是以身为剑,而自己是以剑化形,谢云流纠结那些权势地位的阴谋诡计,于自己一个剑灵之体来说却俱是浮云。师父一直说万物归宗,然而谢云流都不知道自己将归向何方,自己可没有那个能力去点化他。他不愿意回来正好,就由自己陪着师弟岂不美哉,不然师父怎么不去点化那个犟鬼呢? 剑魔越想越觉得靠谱,现在自己重伤,师父总不至于真的指望靠他拯救本体吧。想到此处,他更加心安理得抱着李忘生,在人颈侧蹭了蹭,甚至还心情大好地准备调侃两句——然而话未出口,他眼睁睁盯着一只指尖大小的蜘蛛从李忘生身侧爬过,不出片刻,又是一只。 剑魔皱眉,腾地坐直了身体。 李忘生有些惊愕,也似有所感,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角落的蛛网。 两只蜘蛛飞快地爬过岩壁,钻进蛛网后不见了。 “是否再搜寻一下四周?” “不必了。”剑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伸手将李忘生也拉起来:“你我都能确认,周围只有这些蜘蛛,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没来。我们还是抓紧正事,等我伤势恢复,你我联手,这些雕虫小技何足为惧?” 李忘生点点头:“好,那就听师兄的。我们走吧。” 去年下半年水患频发,黄河以北颗粒无收,入冬后天寒地冻,流民无计可施,很多人选择沿着冻住的冰面南下,寻找一线生机。虽然祁进他们有所耳闻,但真正见到哀鸿遍野的景象时,还是一时失语。 这里离村落有一段距离,原有的村民不愿意接纳这些流民,他们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流民们只能在树林边缘拉起破烂的篷布,勉强遮风休息,找点草根树皮,苟活度日。纯阳弟子们没有走进树林,林子的最外面有一棵枯树,骨瘦如柴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树下,目光呆滞,口中还含糊不清念着儿歌。明眼人一眼便看出那个小小的躯体已经僵硬,早已死去多时,即便天寒地冻,rou体也已经开始散发出奇怪的味道。然而妇人丝毫不愿松手,枯黄的脸色中还带着疼爱。 随行弟子面露不忍,有人忍不住想上前提醒,祁进却抬手让他先别动。 那名弟子有些不解,祁进自己上前,刚要开口,却见妇人骤然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恨意:“没了……都没了……你们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说罢竟一跃而起,眼看枯瘦的手就要抓向祁进。祁进眉头一皱,抬手结印,直接将妇人击飞出去,眼看人躺在地上不动了。 弟子们大吃一惊,这妇人的反应不像正常人,但祁进的手劲也不小:“真人,这……” “她没死,但也回天乏术了。”祁进皱眉道:“她中了瘴气和蛊毒,有人在这里下过幻术。”说罢看向不远处的树林,“里面不必去了,必然也是相同的光景。我们等去村里打探的人回来再做打算吧。” 他说完不久,随行弟子便赶了回来,向他们汇报了打探到的消息。 “此番水患,百姓都认为是河神发怒,但供奉祈祷无用,流民越来越多,甚至还抢过村里的粮食,这边村子现在已经不让流民靠近了。”他顿了顿,“前段时间天降异象,有不少人看到西北面的河岸附近有巨大的瘴云,仿佛阎罗鬼面,之后村里就开始小儿夜啼,很多人也是噩梦不断。不久之前,有一老翁和一女子游走在村里,交给村民一种石头,说是河底神石,供奉在家中可以祭祀河神。” 有人不由嗤笑:“无稽之谈!师兄可有见过那种石头,让我们看看是何种妖秽?” 那名随行弟子苦笑着摇摇头:“村民们不许我看,说是怕再次惊了河神。我自报家门,说我是纯阳弟子前来帮他们破瘴,他们也不听,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直接被赶出来了。” 祁进冷笑:“连纯阳弟子都不愿相信了么?也罢,我们先去村民说的河岸看看吧。” 他们几人脚程非常人能比,不过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村民说的地方。河岸旁边丘壑纵横,被洪水冲得千疮百孔,现在洪水退去,更显荒凉凄然。天色浑浊暗沉,他们没找到瘴云留下的痕迹,却在一个山丘上发现了枯草铺成的地垫,简陋的木石支架,显然是有流民在这里待过。 然而看上去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走,他们甚至还发现了好几个破烂的随身布袋,流民去哪了呢? 就在他们四处翻找线索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一群人顿时围过去,发现他踩到了一坨手掌大小的灰白色东西,还在往外冒浆水,甚是恶心。 “真人你看。”随行弟子忍着恶心,仔细看那堆浆水里还有未破裂的卵状物体,赶紧招呼祁进,“这像是什么东西的卵。” 他正研究的时候,又有弟子在周围发现了几个已经空了的囊袋,像是已经孵化了。 祁进盯着看了半天:“好像是蜘蛛卵。”很早之前,早到还在凌雪阁的时候,有一次他去南疆出任务,见过这种东西,印象特别深刻。 “北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卵?”弟子们惊呼,“此事太过蹊跷,难道有什么毒虫入侵,导致了流民的消失?”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祁进眉头紧皱,“这里距离纯阳和长安太近了。现在就修书,传信掌门,汇报此事。” 他刚说完,只听一个突兀的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在找什么?” 祁进和纯阳弟子们纷纷抬头。乌衣乌发的女子站在山丘上俯视他们,她背着光,面目看不真切。一瞬间,头顶的乌云压了下来,纯阳弟子在混沌中各自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回想的红尘旧债,噩梦重现,吞噬了眼前的最后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