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剑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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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向西北,冬日的气息就越凛冽,凋零的树木下和路边都堆起厚厚的积雪。从清晨开始,洛阳城内的烟花爆竹和欢声笑语就不绝于耳,灯笼高悬,对联红艳,整座城池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 梦貘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满足地搓了搓手。她跟着剑魔一路马不停蹄追赶谢云流,本以为到了洛阳可以松一口气,然而罗盘上的指示方向不动如山,这大过年的谢云流竟然还在继续赶路。她意识到其实这跟什么永远年轻没有关系,可能有些人就是日常精力过剩。 还好剑魔决定在洛阳城暂时留宿,等过完年节头几天再走。因为从洛阳到华山,路上再没有大城,年节休沐停工,继续赶路的话他们可能连开门的茶馆都找不到。现下的住所还是客栈老板打扫出来的空院子,由于剑魔出手大方,大年初一的早上老板专程送来了自家包的饺子。 剑魔看着梦貘眉开眼笑地吃饺子,微微皱眉:“你又不是人,吃什么饺子?” 你是人也没见你吃。梦貘心里诽谤,嘴上却继续笑嘻嘻:“谁不想图个吉利呢,大过年的,大家都盼着过好日子。” 剑魔没再说话。他低头拿起竹筷,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以前山上只有师父,他,还有李忘生,过年的时候却也很热闹。因为过年,平时几乎从不应邀出去玩的李忘生会破例和他一起下山采买,两人背满满的几个包袱回来,师父还会专门给他们裁制新衣。大年夜的晚上,他会和李忘生一起包好多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他能一口气吃两大碗。 那便是他经历过的,最好的,最快乐的日子。 他早就已经辟谷,但还是慢慢把整碗饺子都吃完。旁边梦貘也吃得差不多了,想到若不是那老板热心肠,他们可能啥也吃不上,不由嘟囔道:“藏剑山庄办这个破名剑大会,怎么选的日子,江湖人都不用留在家过年的吗?” 剑魔嗤笑一声,“四海为家,在哪不是一样?” “也对啊。”梦貘想了想,“说不定还有很多人盼着去藏剑吃点好的,喝上一壶。”她吃饱喝足,听着外面热闹,便问剑魔道,“反正这几天都在城里,我出去转转可以吧。” 她修为尚浅玩心大,剑魔也懒得管,嗯了一声表示同意,自己闭上眼开始打坐。见他答应,梦貘便把碗一收,欢天喜地出门去。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行色匆匆回来了,没等剑魔开口,便忧心忡忡地道:“老大,我在巷子口看到了几个奇怪的人。看仪态不像普通百姓,大过年的还在结伴乱逛。” 梦貘见剑魔不为所动,开始有点犹豫,“老大,他们会不会是暗中调查你的官兵啊。” “管事官兵都在休沐,谁想不开的大年初一出头。”剑魔终于睁开眼,问道,“他们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总觉得他们不是汉人。”梦貘挠头,“后来我装作从他们身边路过,听到有个人说了句什么马赛,叽里呱啦的听不懂。” 东瀛人?剑魔想了想,如果这些人真的跟谢云流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藤原派来的东瀛武士。现在本体谢云流一路狂奔眼里只有剑帖,他可不想替本体擦屁股。 “带路。”他站起来对梦貘道,“出去看看。” 梦貘跟着剑魔躲在一个拐角的墙根,把那几个奇怪的人指给他看。剑魔嗯了一声,纵身跃过墙头,转瞬便不见身影。梦貘再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空院子的墙边,和那几人刚好一墙之隔。 本体是食梦兽的梦貘并不担心自己暴露,只有像谢云流这样修为高深的人才能发现并抓住她。墙后的人还在叽里呱啦,听语气好像是在训斥,梦貘满脸茫然,什么也没听懂。旁边的剑魔却渐渐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身形微动,转瞬又走了。 等梦貘回到落脚的院子,剑魔正坐在桌旁若有所思。 “他们说了什么?”梦貘好奇问道。 “说谢云流走太快,他们没跟上,要调整计划。”剑魔好整以暇用手指敲着桌面,“是东瀛带过来的尾巴。” “那怎么办,谢云流知道吗?” “他必然知道。”剑魔嗤笑,“这些臭鱼烂虾不必理会,他们发现不了我。三日后我们便离开洛阳,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天光未晓的华山四野俱静,覆雪苍茫,群鸟飞绝,不见人迹。谢云流打听到消息,今日年初六,李忘生终于要启程前往藏剑了。 他站在空荡冰冷的山下茶馆旁,抬头望向崎岖的山道,突然生出的迷茫和犹豫让他止步不前。 快三十年过去了,他能以什么身份上山?他不再是尊师重道的合格徒弟,不再是光明正大的纯阳弟子,不是坦荡的归人,甚至不是虔诚的香客。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他下意识地逃避着这个噩梦,好像只要熟悉的情景不再出现,这个噩梦就会自己消失。 噩梦真的会消失吗? 他思绪纷乱,不知不觉间,天亮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石林松涧洒落在华山山道上的时候,一个修长身影翩然而来,晨光熹微,霜雪映照,他身着蓝白道袍,衣袂飘飘,恍惚间如出尘谪仙。 谢云流愣了一愣,转眼间李忘生已经行至跟前,停了下来。明亮却冰冷的冬日阳光里,他们站在华山脚下,黑衣素袍,遥遥相望。 拂尘甩开,李忘生气度沉静,淡泊从容,他已经是纯阳的掌门了。有一瞬间,谢云流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师父的影子——他记忆里的李忘生却不是这样的。那个少年虽然规矩古板,故作老成,但他的眼神是活泼的,灵动的,时常有着千变万化的绚烂情绪。谢云流从没想过这样的李忘生——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不辨喜怒,甚至万物归一,大道无情,也许现在李忘生眼中的一切,包括自己,都和芥子蜉蝣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凭什么?谢云流心头火起,他甚至忘了此刻自己是黑衣蒙面的劫徒,他只想质问李忘生,这滚滚红尘,蹉跎半生,他是否真的都丝毫不在意了? 谢云流心中念头千万,喉咙滚动,他举起短刀,正对着李忘生的胸口。 然后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审视,好奇,了然,谢云流猛地一惊,突然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交出剑帖。”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四个字,死死盯着对面的李忘生。 李忘生望着他,手指伸到外裳里,缓缓夹出剑帖。 谢云流紧盯着他手里的剑帖,攥紧了手里的刀。就在李忘生抬手的瞬间,谢云流心里一颤,他以为李忘生要出手,然而抛出的剑帖划过晨光,径直落到了他的面前。 谢云流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愣在原地。 李忘生至此未发一言。他这么容易就认出了自己。谢云流心里有被认出的莫名欣喜,却又更多是被识破的气恼不忿,他想骂李忘生卑鄙小人,这剑帖本就应该是自己的,却又被李忘生幽深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想逃,持刀的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回来。恍惚间他看向李忘生的脸,却陡然发现那记忆里的眉心朱砂已经变作了太极阴鱼。 谢云流勃然大怒,想也未想冲上去直接掐住了李忘生的咽喉:“是谁?” 之前自己和他的荒唐所为只是一个灵气的梦境,到底是谁真正地和李忘生双修过? 李忘生被他掐得生疼,却是疑惑不解:“什么?” 这边谢云流怒火攻心,下手没有分寸,李忘生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不快:他莫名其妙冲上来,无头无尾问了一句,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又从何回答这个荒唐奇怪的问题?他毫不退缩看着满身杀气的谢云流,在有些窒息的疼痛中艰难地开口:“师兄此行前来,究竟为何?” 谢云流看着他依旧平静无波的双眼,又想起方才他下山之时的出尘之姿,好像太上忘情的李忘生真的在他眼前。他心中一惊,不由自主放开了手。 李忘生低头咳嗽,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青紫的指印。谢云流心烦意乱,他脑中闪过一道红光,满身是血的李忘生好像就倒在他面前,笑得凄然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一阵刺痛涌上天灵,谢云流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李忘生叹了口气。他走进冰冷的茶馆,掸干净板凳上的灰,坐下来暂作休息。茶馆尚未开张,方圆数里空无一人,自己却要在这大好日子里独自出行。 如今剑帖交予师兄,也算是物归原主。 只是他不明白谢云流为何突然失控,又突然没有预兆地仓皇离开。他对那个奇怪的问题毫无头绪,只记得谢云流怒火中烧的双眼,好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一个答案。李忘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修炼还算顺利,几十年间他的容貌也并无太大变化,如果一定说有的话,那便是……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忘生以为谢云流又回来了,转头无奈道:“师兄,你……”甫一转头,却见来人一身玄色常服,而非方才的劲装——那熟悉的面容脸色阴沉,定定看着他。 李忘生心中一跳,这不是谢云流。或者说,这不是刚才的谢云流。这是梦魇里让他彻夜难眠的人,是那个让他道心动摇的男人——是谢云流的一部分,却是对他来说最难以面对的一部分。 剑魔扫了一圈空荡萧索的茶馆,往前踱了两步:“师弟好雅兴。” 李忘生慢慢站起身。“师兄去而复返,是有何要事交代?” 剑魔的视线从他平静的脸,移到脖颈上那道青紫的指印:“我竟不知道自己要杀你。” 他幽暗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李忘生却感觉他的眼神犹如夜狼,透着咄咄逼人的疯狂。他淡然道,“师兄说笑,不过言语分歧,想必师兄自有分寸。” “是吗。”剑魔看似漫不经心地又向前踱了两步——李忘生必然分辨得出自己和本体,李忘生在装傻。“那师弟为什么要逃呢。”他饶有趣味地盯着李忘生,“或者是,师弟怪我在床上没有让你尽兴吗?” 李忘生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剑魔却不打算放过眼前人,他知道李忘生不会动手——哪怕是刚才的本体发疯把他掐伤,他只要确定自己不会死,就不可能出手。 “怎么,师弟这么快就忘了。”剑魔负手踱步到他面前,脸上隐隐的笑容仿佛无意的调侃,吐出的字句却满是恶意的撩拨,“师弟不记得了么,是谁一边喊着不要一边还在扭腰,一边哭着求饶一边却夹紧大腿。”他贴近李忘生,缓缓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师弟身上的味道,真是令人陶醉。我还清楚记得当时将妖丹喂到师弟身体里面的情景。这么多天了,师弟会不会午夜梦回春水如潮,想着被我填满呢?” 剑魔好整以暇,面不改色地吐出yin词浪语,他没有动,满是欲望的眼神却仿佛已经把包裹严实的李忘生扒了精光。李忘生依旧沉默,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剑魔唇角微勾:“谁能知道,仙风楚楚的道袍之下,裹着的是一具渴望rou欲和欢爱的身体。”他眼里闪烁着狂热的欲望,贴到李忘生的耳边仿佛魔魅般呢喃:“你越是一副冰清高洁的模样,我就越想把你按在身下狠狠干你。” 他记得李忘生的耳珠最是敏感,以往哪怕对着轻轻吹一口气也会红透。然而此刻的李忘生毫无反应,那白皙的耳珠和脸颊竟都没有浮上丝毫红晕,只垂着头沉默不语,好像一个真正断情绝爱的冷漠仙人,不为所动,充耳不闻,仿佛剑魔所说的那些羞耻之事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平等地睥睨所有红尘万物。 “师兄来,便是要对我说这些?”李忘生微微抬头,幽深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忘生听不懂。” 剑魔突然体会到了本体要扼他脖子的那种心情,怒极反笑:“听不懂?”他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李忘生,“那从我面前逃走的是谁?那个说有缘再会的人是谁?那个为我怀上胎体,与我彻夜缠绵的,是哪个叫做李忘生的绝情妖魅?” “听不懂?”剑魔冷笑,眼底泛起疯狂的红光,“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让你再体会一次。” 哪怕你会恨透我。 李忘生巍然不动:“那日我自龙门客栈外出探寻,从荒漠里回来后精疲力尽,在十里外的一片绿洲里睡着了。”他语调平静而坚定,“我也不知为何,只知自己做了一场荒唐大梦,想必是忧思成梦,道心生惑。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还在绿洲的湖水旁,未曾离开。难道是……”他顿了顿,“师兄所言,和那个梦境有关?” 他说得毫不犹豫,言之凿凿的语气令剑魔侧目,他狐疑地紧紧盯住李忘生的脸,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心虚不安的缺口。周围的气息好像凝固了,但两人身量相当,近在咫尺间李忘生气息沉静毫不逊色,剑魔只能不自觉地释放出自己的威压,企图压过李忘生一头。他急切地想证明李忘生在说谎。 然而,李忘生竟然毫不示弱地抬眼望向了他,两人平视,视线相对的刹那,剑魔心里一颤,他意识到这一局自己输了。 “你最好没有说谎。”剑魔脸色阴沉,咬牙切齿,“李忘生,你最好没在骗我。”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剑魔走了,萧索的茶馆似乎变得更加阴冷。李忘生已是浑身僵硬,只微微一动,便感到腿间温热的液体直接流了下来。他颤抖着松开衣袖里掐着定心咒法诀的手指,额角的汗顿时流了满颊。 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李忘生跌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喘息。身上的汗水快要将冬衣浸透,他双腿抖地厉害,一时竟站不起来。而下裤早就已经全湿了,很快一片冰凉——他止不住地颤抖,攥紧的手指将整洁的衣摆抓出一大片褶皱。 腿间的花xue还在涌出温热的yin液,前面的性器也硬了起来,李忘生夹紧双腿,闭着眼发出悲戚的破碎呜咽。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这样的身体拒绝不了谢云流,谢云流变成了他最烈的春药。方才哪怕剑魔仅仅是言语撩拨,他的下体也会控制不住地流水,若不是凝神丹和定心咒,现在的他怕是已经被浴火烧透,只能跟着剑魔走。 现在谢云流已回到中原,剑魔更不可能放过他。难道自己要屈服于这荒唐的梦魇,和剑魔一起堕入心魔的深渊吗?李忘生心中涌上一丝绝望,内景经都不能逼出体内的蛇妖妖丹,自己该怎么办? 不,一定会有办法。李忘生咬咬牙,之前内景经刚刚大成不久,他的修为并未完全突破,所以那时没有渡劫。因为妖丹的问题,天劫也是一拖再拖,而只要待到天劫降临,他一定有机会破除这个迷障。 今日久别重逢,谢云流性情大变,不知他是否知晓剑魔尾随而至,又或者,他对剑魔所做的事情根本毫不在意。李忘生想,现在还不清楚他们两个究竟意欲何为,也许自己应该找个时间仔细探查一番,也好为日后安排早做打算。 恍惚间,他在茶馆独坐许久,被yuhuo烧得guntang的身体终于慢慢平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下起了蒙蒙的细雪。李忘生慢慢走出茶馆,转身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