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您这次再回去找他认错,他就亲手剖您的心。
“要是您这次再回去找他认错,他就亲手剖您的心。”
我在胡地呆了将近一年。 在异乡异族,消息格外闭塞,能听到关于昭国的消息大概是:太好了,昭国又要去和南辰掰扯了,大好事,他们汉人自己打来打去就没功夫到北方掺合了。 具体细节是什么,都谁出征,南辰皇室现在在哪,一概不知。 在胡地有时候也能遇到汉人,有些是来挣钱的,有些是来避祸的。人家说,他乡遇到老乡,亲切啊。我觉得,刚遇上那一刻是亲切,聊一会就发现,好陌生啊……我和有些人骂起魏弃之,他们都不知道魏弃之是谁……有些昭国人甚至都没听说过戾太子之乱,还问我:昭国皇帝换新了没,最后是端王赢了还是太子赢了啊?——啊?卫王登基?卫王谁啊哪冒出来的啊? 有个人还是中京都长大的,抓着我回忆他十几年前在通道观遇到了云泽公主——其实根本不能说是遇到公主,是见到了公主的排场,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根本连公主的裙角都没见到。那他也津津有味说了好多,他没亲眼见过的他还讲了好多。那次正好是云泽公主来拜会天隐道长,后来是好有名的事,云泽公主当时是刚及笈的年纪,却能和人家云游四方的高人聊这聊那,不愧是天家贵女啊!他有幸能见证这件事,真是好大荣幸啊! 虽然是好有名的事,我却基本没怎么听人说过,还是上中京时魏弃之偶然提起的……他说起他离开中京时,这里街头还能听见孩子们唱着关于云泽公主的童谣,“云泽公主尚玄谈”,现在回来,那首童谣听不到了,云泽公主这个称号也不会再被人叫了。 “我有次听说云泽公主下嫁到豫章魏氏去了,是不是那人骗我啊?她不是立誓不嫁,陛下也允了吗?”这个在漠北呆了十几年的昭国人问我。 “是嫁了,而且现在,公主已经死了,”我说,“先帝亲自给她谥号昭义公主,前些年陛下追封长公主。” 他“啊”了一声,过会才再开口。我本来估摸着要把整整一套戾太子之乱的经过讲一遍,没想到他想问的只是:“那她留孩子了吗?” “没有。”我说。 我想起昭义公主下葬时,魏弃之私下里和我冷笑着说起来,陛下子嗣稀少,公主是长女,本来很受宠爱,有一年不知道什么缘故惹恼了陛下,陛下就把她赐婚给了他堂兄魏霖,此人胸无大志,不求上进,最主要的是和端王是同类人,公主和他结婚多年也没有子嗣,然而陛下也未对驸马有任何斥责,冷酷不慈可见一斑。结果最后,却还是这位公主冒死递出消息,叫陛下预先知道了太子起兵谋反,皇后里应外合。 “唉——”那人叹了一声,唱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 有一天,我的胡商朋友给我看地图,告诉我我们接下来的路线,从这儿到这儿,再到这儿,然后再一指……就要回昭地了。 他让我考虑一下回不回去,也快一年了,虽然不知道我要躲的仇家是谁,一年捉不到我,也没那么多闲人闲钱继续盯着了吧?就算是皇室都还要花钱和辰国打仗……不过要是我为了稳妥,不回去的话,他可以路上把我介绍给别的商队。 我…… 我还是不敢回去啊! * 我和羽陵人说了我的决定。 还未来得及找到新雇主,结果那天……我迎面撞上了刘十九。 那天我陪我的胡商朋友去拜见驻扎在这里的羽陵贵族。好像算是个王子吧?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会别的客,稍微等了一会。叫我们过去时,正有一个汉人撩开帐子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的侍卫和一个矮个子的侍童。 我只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接着,汗毛竖起来了。 那个小僮,不是男装的刘十九,又是谁?! 而且,恰巧就是我看过去的时候,刘十九瞟了我一眼。 * “大哥这么急,是要去哪?” 黑夜,藏在阴影里的人叫住我。她武功长进了,离我这么近,我竟然没发现。 刘十九走到月光底下,打量着我。她还是白日那副小僮的打扮,腰上挂着笔袋,没见带武器。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大哥不用这么紧张,”刘十九说,“我就是过来提醒一下大哥——”她嘲笑似的看看我手里的行囊,“就算大哥在胡地呆熟了,一个人穿越草原,也是会死的。” “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说,“我死也不会再让你们逮回那个地方——” “大哥想多了,”她断然打断我,“我们这次任务的目标可不是您。” 我也这么觉得,应该是巧合,偶然碰到。然而,既然碰到了我—— “——顺便一提,没人的任务名单上有您。大人撤了您的通缉后,就没再挂回去。”我听见刘十九说。 “什么?!” 我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表情。她撇撇嘴,冷哼一声。 “大哥哪找的帮手,留那么毒一条蛇,差点咬着我。” “……我也不认识那人。” “哦。大人也这么猜的——您除了他,怎么会还交好了什么别的人呢?” “他——”我刚说了一个字,又打住。 我想问,问当时的情形,问魏弃之的反应,问魏弃之都说了什么,问…… 但是……难道刘十九会告诉我吗? “大哥为什么要跟人家跑啊,”刘十九幽怨的声音又响起来,“本来就要放您出去了,本来这次出征,应该是有您的。” “……谁知道我就快放出去了啊!再说,就算放出去,也是拘在他身边,继续受他的气,哪有现在这么自在!” “在大人身边,好酒好rou都管够啊。”刘十九说,“大哥在这儿吃的好吗,睡得舒服吗?——算了,反正您再也回不去了,我还是不说这些叫您后悔的话。” “我不会后悔。” “大哥之前可就悔过一次。”刘十九说。还来不及叫我张口结舌,好好羞惭一下,她自己又耸耸肩,说:“不过也是,这次大人不管您了,您也不会沦落到大半年的连只烧鸡都吃不到。” “……他真的放过我了?” 刘十九深沉地看了我一眼。 “那时候,大人把那条毒蛇踩烂了,一边踩,一边吩咐要我传令回玄衣营,天涯海角也要把您抓到,不用带回来给他,当场挖眼割舌,剁手断足,水烫油煎,剥皮活埋——不过我领命下去前,大人又收回了成命,叫我回玄衣营后等别的任务,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阵风刮过,吹得我后脊梁一阵阵发冷。 刘十九对我说:“大哥,不用逃,没人在抓您;不用在这破地方呆着,大昭大好河山随便去;不用担心魏大人,他忙着呢,没空想您,只是——千万别混不下去了想去找他,我当时走的时候听见他自己在那念叨,要是您这次再回去找他认错,他就亲手剖您的心。” 她向我拱手。 “大哥,祝我们江湖不再见,祝您后半生平安富足。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