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
巧
那个夜晚就像是池塘的浮萍。它作为陪衬,点缀在水面,游人注意的第一眼永远不会是它们。它们轻飘飘地贴在水面上,不打眼,却也从不会离去。 齐栩然只把它当作偶然的邂逅。她遇到的男人太多,施舍的好意也不少,对于钟北望,他只徒留给她一个帅哥的空壳印象。坐在电脑前,她指尖将笔转了一周,稳稳地停在纸张上,刻下一个点。齐栩然又像发泄一般在旁边胡乱画线。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作响,她瞟一眼,是mama打来的。 “喂,妈。” 齐栩然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接通。 “齐栩然,妈跟你说了多少遍,什么时候给自己找点事做!整天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吃饭的,真是……整夜睡不着觉就cao心你” 电话对面的中年女声断断续续传出,齐栩然把手机拿远些许,皱了皱眉。 “这不是还在思考吗,我求你,我就再休息三个月就好。” 对面中年女人念叨着,最后吁出一口气,用“随便你”气恼地结束了这场通话。 她今年刚刚大学毕业,恰好站在大家所定义的十字路口上。往左走是申请研究生,往右走是找工作。齐栩然浑浑噩噩地从大学里爬出来,继而像被一点也不平息的浪潮,没法选择似地被任意扔上一条路。她两眼一闭,挣扎地爬回原来的沙滩上,选择哪儿都不去。 至少休息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再说…… 要不冬天再说吧。她想。 钟北望啃了口雪糕往烧烤店走回去,向室友招了招手。赵何年打趣道,“去那么久就买了个雪糕吃?还以为你喝晕倒了栽厕所里头去了……诶不是,你不是不吃雪糕吗?” 赵何年是钟北望的室友,最要好那个。要说两个人有什么相似点吧,那也没有。前者满派纨绔少爷的作风,浮夸又虚荣。整日扬着莫名的得瑟,高抬头,大迈步,走得就是一个礼仪队模样。钟北望倒是节俭许多,性子向内敛着,跟他头发似的,只要不碰,就不会扎手,安安分分地根根挺立。但缘分这种事,就是瞎猫遇见死耗子,两人正巧就合了对方的胃口。 钟北望在他面前不藏着,晃了晃手中的冰棒,“别人送的,破戒了。” 虽然没炫耀,但语气中已浮出得意。他不大喜欢吃雪糕,因为牙齿敏感,咬下去只剩嘶嘶抽气声,味都没来得及品出来。 “谁啊,美女啊?你小子……” 赵何年啧啧两声。 “不知道,说是买多了顺便给我的。” 钟北望往后望了望便利店门,“到时候找时间还给她。” 钟北望不喜欢收人东西,也不喜欢欠人情。他回忆了下齐栩然的模样,敏锐地跳过了赵何年关于“美女”的询问,想到的是她身上素色的家居服。 应该就住这片附近吧,他想,那我多来几次好了。 他对美女这个词是没有具象的,如果让后来的钟北望形容第一次见齐栩然的样子,他觉得她就像一团雾。他好奇地想拨开,莽撞地踩入她的陷阱,然后瞥见的是她透亮的眼。眼中不像漩涡,想把人生吞,不带任何收敛的挑弄。倒像浅尝辄止地收网,钟北望往前走一点,她退一步,却把网收拢,直到他被她逮住吞食。 控制不住地走近。 在这座城市的夏天,人们盼着下一场雨。最好大雨倾倒,把所有压着的厚云层击溃,这样就能从密不透风的闷空气中给他们些喘息的缝隙。 钟北望恰巧就是在大雨后等来齐栩然的。那是他等的第四天。他觉得这只是还人情,自己从外面打工的地方走回学校时,能顺便逛过齐栩然楼下的那片闹市。如果她不来,他就自己把冰棒吃了。 反正是夏天。 一滴雨珠从树叶尖端滴下,恰好地落在齐栩然的侧额头,连着脸部曲线勾出一道水痕,消失在蓝色衣领上,染深了。 又是一滴,落在睫毛上,蒙了她的眼。模糊中看到有人向她走来,齐栩然向后退一步。用手擦了下眼睛,眼睛还渗着雨后雾气。 钟北望比她高不少,她脑袋只比他肩膀高出一点。他低下头和她眼睛对上,见她又眨两下,透露出疑惑,应该是在大脑中搜索面前的人信息。他有些失望,情绪被碾在心里,粉末一样荡着。钟北望捏了下包装袋,拿出递给她。 “还你的,上次你顺便送我的。” 他有意提醒。 齐栩然愣愣地接过。她看见了那颗黑色耳钉。 “啊……是你。那么巧啊。” 齐栩然没多思考,寒暄起来。 钟北望抿了抿嘴,又觉得自己好笑。把嘴巴一收,真想告诉她一点也不巧。话兜兜转转变成了,“确实挺巧。刚才看到你走过来,正好请回你了。” 齐栩然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收下来。她看向钟北望,在他觉察不到时挑了挑眉。然而垂下眼,把自己情绪隐瞒。 “你住在这附近吗?” 齐栩然问。 钟北望盯着她下垂睫毛上已经分散的水珠,没能注意到她眼中的狡黠。 “嗯,我在那个大学读书。宿舍就在前边。” “大学生?” 齐栩然抬头,她笑的时候嘴角会带出两个凹陷的窝,“那我可能是你学姐。” 钟北望掩盖地摸了摸鼻头。他不是没和女生接触过,好歹活了二十多年,也收到不少示好,倒是在齐栩然面前怯起来。 他打牌经常赢。因为他总是观察别人出招,心里头暗自计算,捋出别人的套路。对手出一招,他拆一招。钟北望却应付不来疯子,也就是没有逻辑可言的野路子。出其不意,跳脱出钟北望预想的打法。逼得他崩溃。 “学姐好?” 他不知道怎么回,带了句疑问。 齐栩然被逗笑,伸出手, “你好,齐栩然,今年刚毕业。” 钟北望轻轻接过她的指腹,收敛地握了握, “钟北望,下学期大四。” 顿了下,又补了句,“学姐好。” 齐栩然眼睛沿着雨滴,它从钟北望袖管里探出来,顺势流到一半摔到地下。顺着手臂侧面的肌rou线条,顺着凸显的青筋,到手背处都很明显。 她放开手。抬眼。 钟北望听见自己心脏跳动两下,高高升起又落下回弹。 “谢谢学弟的回礼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