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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肤之痛

    “秦杏。”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秦杏握着她的枪,没有后退,没有胆怯,继续向前走去。

    声音的主人还没有显露他可鄙的面容。在秦杏的面前,只有一片黑色的湖。

    在素白的空间里,这片湖水突兀而诡秘。她警惕地望向湖面,那里倒映着她的面容,墨绿色的眼眸与深邃的森林同色,此时显得沉静而冷肃。

    “秦杏。”

    他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点她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好像已经想好了下一刻对她的折磨,要将她从皮rou到骨髓,一点点地、极为细致地拆吃入腹。

    黑色的湖水之下飞出黑色的鸟群,成百上千的它们拍打着翅膀,叫声高亢得足以使耳膜化为乌有。它们在湖面上成群地飞行,仿若一朵沉重的乌云。

    鸟群在湖面上盘旋过三圈后,便忽地朝着秦杏直直地飞来一只,更蛮横地立在她肩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那鸟生着赤红的喙,眼睛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她望着它,它也望着她。

    接着那鸟开了口,以她mama的声音:

    “杏子杏子。”

    有呼吸喷在她耳后,他笑起来,揽住她的腰。

    他说:

    “听你mama的话,秦杏,你知道该怎么选择。”

    她立刻不遗余力地一个肘击,从他令人作呕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她回过身,把枪口对准瘫倒在地上的他。

    黑色的成千上万的鸟在他身后聚集,像一张巨大的梦魇制成的网。它们叫得更大声,不知是在惊讶还是在诽谤。

    他咳嗽了几声,直起身子,理了理凌乱的黑发,碧绿的眼睛里映着她,面上还是那一副虚假的兄长宠溺式的笑容。

    他说:

    “秦杏,你不舍得的。”

    她肩膀上的那只鸟又叫起来,还是mama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里浸满了泪水:

    “杏子……”

    她觉得有水滴顺着脸庞滑落,一时间看那瘫倒在地上的秦珩竟有点不大清。

    她说:

    “为什么舍不得?这是我选择的。”

    训练用枪没有枪声。

    在又一次被老林揪出来重点批评后,马克西姆的心中充满了难以平复的愤懑。尤其是在瞧出老林明显对秦杏的特殊关照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十分“有理有据”的猜测——

    秦杏那婊子,绝对和老林有一腿!

    马克西姆原想着回到密捷欧勒城教秦杏瞧瞧自己的厉害,却没想到老林居然也来了舒瓦瑟尔私立学院,而且安吉这样的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也天天围着秦杏转。这使得他始终找不到机会整治秦杏,马克西姆甚至已经决定要放弃了。

    没想到——

    老林出去接视讯迟迟未归,安吉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来学院,而现在的任务是模拟舱训练。众所周知,模拟舱里发生什么都不稀罕。马克西姆几乎要乐开了花!如果这不是天赐良机,那可能再没有什么配称得上是“机会”了。

    他心念流转间,便已经确定好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当下也不再迟疑,用了些烂熟于心的阴损手段轻轻松松地打开了秦杏模拟舱的舱门。

    许是马克西姆打开舱门的声音还是太明显,他一踏进来就被她发现了。

    也不必她转过头来。

    马克西姆已然被这模拟舱中的情状惊住了。

    数不胜数的黑鸟汇在一处,那已不像是什么生物的群体,而成了一道刺耳聒噪的黑雾,喙与爪闪烁着泠泠寒光,是等待饮血开锋的兵刃。它们望着他,像是注视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黑色的水流一直蔓至他的足下。它像一张无法填补的巨口,张开一道缝,心中评估着他的食用价值。他壮着胆望向那水流的源处——那片无波无澜的黑湖泛着若有若无的红色,血一样的红,像是潜伏着无数只刚食过人的悠哉水母,正在惬意地等候着送上门的美食。

    但最令他惊恐的,还是秦杏。

    当她回过头来,他才瞧见她正在流泪。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滚落,她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那双平日里雾蒙蒙的绿眼睛在泪水的浸润下病态地发亮。她持握着1.5倍重量的训练用枪,枪口对着的方向是血流成河,她站在血水之中恍若未觉。她看上去异常的平静,那是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当你在某个人身上察觉到这种平静时,你会衷心希望自己与那个人再无联系。

    不用秦杏说话,马克西姆已经尖叫着冲出了模拟舱。

    他实在是太过慌不择路,以至于一头竟撞到了刚刚回到训练室的老林身上。

    老林皱起眉头,才要训斥马克西姆,他就先自开了口,声音在不住地打颤:

    “秦杏!秦杏她!她…她疯了!”

    “他真这么说?”

    成不衍笑起来,一双深灰色的竖瞳望着她,充满了关切:

    “如果不适应模拟舱,这项训练能不能往后调一调?”

    “他真这么说。”

    模拟舱的训练的确太耗费精力,秦杏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倒较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的媚态。

    “也没有必要往后调,还是应付得来。老林给我检查了下,说是一切正常。”

    “只是你模拟舱怎么会模拟出这样的情景?你不是才第二次进吗?”

    成不衍忍不住问她。机器人侍者带着一瓶酒走了过来,秦杏和成不衍都对它颔首示意,它便将二人面前的酒杯都斟上了酒。

    “是第二次。但是老林总是偷偷给我加难度,所以也不奇怪。”

    这话教成不衍惊了一惊,他蹙起眉来:

    “进模拟舱这么凶险,他也要给你加难度吗?你应该跟他提一提,不应该只是按着他的计划走。”

    “我自有分寸。”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拿起酒杯轻啜一口,这家餐厅是银河时代特色,酒水自然也是只供应带有银河时代特色的。这杯酒刚斟好时是粲然的银色,她饮下这一口便又成了迷离的深紫。刚入口是辛辣的,guntang得好像裹挟着火星,滑入喉咙则是冰凉的,回味清甜。

    “我上次跟你提过的莫伊拉已经回来了,她下午给我发了通讯。当时问你有些太贸然了,抱歉。”

    “不用抱歉,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他明白她这是不想再继续刚才模拟舱的话题,于是识趣地把话题转移到餐品上。

    “这家的口味还习惯吗?我想你可能没有怎么尝过银河时代风味,就想请你试一试。”

    秦杏点了点头,她用银质的小匙轻轻击碎面前一个糖制成的透明小球,那中空的糖球完美地碎裂成有着重重花瓣的花卉。她按着刚才成不衍的指点略略低下头去,一阵蔬果的香气便顺着鼻尖滑上来,不可思议地以嗅觉填补了味觉,并极为有效率地满足了口腹之欲,带来奇异的饱腹感。

    “味道还不错。形式要比地球时代的有趣得多,只是可能有时有些显得花哨了。”

    她叉起一块糖球碎片补充道。成不衍也颇为认同地附和:

    “我也这样觉得。制作成本也相对高昂得多,我常常困惑为什么不把这上面的钱拨到营养剂的研究上去一些。营养剂的口味实在是太差了。”

    成不衍的抱怨教她放松许多,秦杏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打趣道:

    “也不都是乏善可陈,金色的口味就还不错。”

    “金色的?”成不衍见她心情终于好了些,心下不禁释然许多,“我情愿去买金晶石,这可比金色营养剂划算多了!”

    秦杏喝着酒笑着看他:

    “你们没有餐补吗?军部我听老林说是有的。”

    成不衍摇摇头,咽下嘴里的那一口瑟伽斯忒风味烩菜,道:

    “连食堂都免费餐券都是定额的,要不然我们怎么都会做饭?”

    他顺着这话询问:“杏,下次要不要来我家,我做拿手菜给你尝尝。”

    秦杏又往杯子里斟了一点酒,她看着酒杯里破碎的光影,莫名觉得有些乏味和疲累。

    “是这栋楼吗?”

    成不衍一直将秦杏送到宿舍楼下。她嗅着自己身上浓郁的酒气,它和她自身的杏子气息混在一处,教她仿佛是某种特殊口味的蜜饯。秦杏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她想自己的确是醉了,不然怎么会同意成不衍一路将自己送到这里。

    她点了点头,道:“是这里,谢谢你送我。”

    成不衍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才说出一个“不”字就戛然而止,旋即猛地朝着一旁花坛的某一处冲过去。

    成不衍的速度惊人,等秦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成不衍已轻轻松松地提着那个隐匿在暗处的窥伺者返回来了。

    “这家伙一直盯着你,杏,你认识他吗?”

    那窥伺者似乎是在近段时间消瘦许多,连双颊都略微凹陷下去,黑色的发丝脏乱成缕,贴附在满是灰尘的面庞上。然而那双秦杏午夜梦回都无法忘记的碧绿色眼眸,一如成不衍所言,正死死盯着她。

    他低低地道:

    “秦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