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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春魁 第30节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草民所有, 皆皇上所赐,万不敢与皇上做生意。” 黄白仍是躬身,言辞却不似方谨小慎微。

    知皇上尚且存疑,不卑不亢再亮底牌:“草民来京前, 已勒令黄家在边境诸城所有实业筹集粮草, 供给前线。此乃草民身为大齐子民, 应尽之义务。”

    “黄卿可与明太傅相识?”

    “草民素闻太傅忠耿,恨无缘一见。” 提及明章,黄白面带悲怆手握成拳,不露痕迹深吸一口气又松开。

    “太傅生前留有一桩生意,亟需精通商贾之术者经营。”

    依稀可闻利箭钉入靶心的声音,黄白微微抬起头,大着胆子放手一搏:“草民出身寒门,从来皆与皇上一心。草民欲承太傅遗志,皇上箭锋所指,黄家上下绝无二话!”

    ......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户部尚书府灯火通明,徐鸿刚刚送走了因今日亲蚕礼变故而心神不宁的官朋故吏,面色阴沉坐在主厅。

    听见门房动静,厉喝:“逆子!随我到书房来!”

    徐知儒下午在皇寺,随慈云大师为往来香客添灯,偷得浮生半日闲。

    听得一声惊雷炸起,揉了揉耳朵,漫不经心跟在徐鸿身后向内苑书房去。

    还未到书房,只路过上院,便见一妇人如胖鹌鹑挥舞着翅膀似的扑出来,唠唠叨叨语速飞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是如何当差的!为何不曾查出有人要加害我女儿!”

    徐鸿发妻,出身江南季氏,为人泼辣跋扈。当年奉父母之命成婚,夫妻不过表面和睦。

    “好了!” 徐鸿见她如此只觉头疼,冷言喝退。

    “你与我逞什么英雄!当年你便争不过明章,如今我女儿还要受她明丹姝欺负不成!” 季氏见徐鸿恼火,非但不退怯,反而火上浇油似的咄咄逼人:“你若护不住女儿,我季…”

    “放肆!” 徐鸿被戳到了痛处登时火冒三丈,却又发作不得,未等季氏将话说完便对着她身后的婢女怒喝,甩袖离开。

    “母亲好好歇着。” 徐知儒笑里藏刀,奚落似的拱手告辞。

    “你留在皇寺半日,可查明今日亲蚕礼的变故何由?” 徐鸿问道。

    季氏泼辣,联姻是为门阀纽带稳固,并不得他心意。徐知儒生母是他早年间的通房,季氏悍妒,又在生二女儿时伤了身子再不能育嫡子,便将时年四岁的长子记在名下充作嫡出。

    徐知儒自由聪慧,六岁开蒙便已能赋诗论经一气呵成;十五岁时悉通五射,能百步穿杨。

    被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四书五经,兵法策论无一不精,视其作徐家日后的继承人。

    “下午经过一番查探…炉鼎里被人放了磷粉,皇后娘娘所持沉香火星落下,即刻将其点燃。” 徐知儒下午在皇寺后院随康乐打水漂,与慈云大师添灯,还用了斋饭,最后骑马逛了夕市悠哉悠哉回府,真真儿是‘好一番查探’。

    顿了顿,信口胡诌道:“有值夜的小和尚看见,昨夜在皇寺守卫的京畿司侍卫进过放置祭品的屋子,儿子查过,应该是郑家安插在京畿司的人。” 三言两语,将郑穷又拖下了水。

    “郑家?” 徐鸿深信不疑,怪不得今日仪贵妃不曾露面。

    “可要儿子处置了郑家安插在军中的jian细?” 徐知儒一本正经,心里盘算着借刀杀人,顺手除了佟伯庸安插在军中的暗桩。

    “先留着吧,看他还能使出什么花样!” 徐鸿不以为然。

    郑家不过是西北的土匪头子,也敢肖想来日储君之位,痴人说梦!

    “老爷,黄家主差人送信来。” 外面门房叩门禀报。

    “送进来。”

    徐鸿展信阅过,轻哼一声:“胆小鬼!” 转手将信递给徐知儒。

    【徐兄亲启:

    黄家素来低调做事,虽于商贾之道得利,奈何根基薄弱,万万不敢涉足官场。承蒙徐兄举荐、圣上厚爱,进京数日,对官中往来万分惶惑,如履薄冰。

    吾应承陛下,量黄氏商号之物力,驰援军资与北境。以此为借口,请辞回原邑,脱离京中风波。

    吾亦会视媳合宜(徐鸿次女徐合宜)为亲女,不负徐兄与嫂夫人所托。黄家愿再让镇海银庄私利两成,还望徐兄念及姻亲之交,对黄家商号在京中一应往来,多加照拂。

    珍重,黄白敬上】

    徐鸿从信封中另抽出一张镇海银庄的股份转让契书,转让方名下黄白已盖好了私印,至于让与何人…是户部,还是徐家私库,尚且留白,不言自明。

    如此一来,黄家在镇海银庄所占股份仅余一成。

    “商不和官斗,黄氏多年来明哲保身立世,如此打算不足为奇。想是此番进京,也看出了户部不是他能浑水摸鱼的地方。何况,二妹已嫁给黄东贞为妇,徐家吃rou也短不了他黄家那一口。”

    徐知儒看过,联想近日的消息…心中隐约觉得不会只如信中所言这样简单。知道徐鸿多疑,适时出言为黄白找补。

    打蛇打三寸,拿捏着徐鸿的贪贿之心,笑语道:“黄白这是舍银子保太平,贺喜父亲将镇海银庄收归己有。”

    徐鸿心中尚且存疑,只是觊觎镇海银庄已久…断没有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的道理,从桌下的暗格里抽出私印,犹豫片刻,落成!

    自此,明面上户部与黄家三七分成的镇海银庄,收入户部尚书徐鸿一人囊中。

    十日后,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承平票号掌柜忽然入京,大刀阔斧买下建安城南琴台街商铺十数间,并以高价挖走镇海银庄账房数名。

    琴台街自成一派,与原商业重心东街分庭抗礼,此乃后话。

    如此大量资金支出,民间流言愈传愈悬,甚至传说承平票号里有一只聚宝盆,能源源不断地为其输送金钱。

    京中各路人马明察暗访此人来历,却只得其人名号云时,至于面目如何,何时何处处起家,籍贯背景,一无所知。

    ……

    长乐宫,皇后由孙景诊脉,十分关切问道:“如何?”

    “皇后娘娘身子健壮,只需按时服用微臣所开的坐胎药,定会心想事成。”

    “皇后娘娘,瑜昭容求见。” 新来的长乐宫太监总管贾三一,声音粗砺沙哑,大半的脸都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

    孙景写好了药方,交给皇后身边的许嬷嬷,“微臣告退。”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明丹姝目不斜视错过孙景,经过贾三一时闻到他身上有极重的药味,脚步微顿了顿。

    之前顺昭容给二皇子的用的烧伤药油,她带在身上由周琴仔细辨别过药材,是以对这药味很是熟悉。

    到底不通医术,可能是她过于敏感,竟觉得贾三一身上的药味与治疗烧伤的药油极像。

    “奴才给瑜昭容请安。” 贾三一察觉她的打量,跪地见礼。

    “meimei怎么来了?” 皇后挥手让贾三一退下,皮笑rou不笑道。

    “亲蚕礼出了那样大的事,我担心jiejie。” 明丹姝浑然不觉她的疏冷。

    “满后宫的人都在等着瞧本宫的笑话,难为meimei有这份儿心。”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明丹姝圣眷正隆,皇上上个月破天荒在后宫宿了十日,除去初一十五在长乐宫,分了一日给宁妃,其余七日都在景福宫。

    明丹姝怕是巴不得她这个皇后坐不稳,好取而代之。

    “jiejie说哪得话…徐家对吾有大恩,meimei早便说过以jiejie马首是瞻。” 明丹姝递上一副皇上前日才赏的百年山参给许嬷嬷收着,挽着皇后的手臂耐心劝慰:“如今宁妃有孕,吾与jiejie,可不能再生分了。”

    皇后眼风扫过,看出那山参是极为难得的品相,再听她的话…难为她舍得,原来是忌讳着宁妃有孕,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

    “meimei坐吧。”

    “吾今日来,是特地为jiejie排忧解难的…” 明丹姝身段放得极低。

    “排忧解难?” 皇后半信半疑,想她时常伴驾或许探出了一二口风。

    “众目睽睽之下烧了亲蚕礼,meimei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近日北境战事吃紧,皇上犯愁国库没银子,瞧户部不顺眼。徐伯伯又在户部,这才迁怒了jiejie。” 明丹姝欲说还休,隐晦地点破徐家与皇上表面和平,实则各怀心思。

    见皇后正色,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进而道:“这时候,以退为进,才能既让jiejie从风口浪尖上下来,又给徐伯伯在朝上一分喘息。”

    “以退为进?”

    “正是,jiejie不如这样…” 附耳轻言。

    “笑话!本宫才掌宫权不过一月,此时脱手,岂不是让仪贵妃坐收渔利!”

    “jiejie糊涂…笼络住皇上的心,将皇后之位坐稳,收回宫权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明丹姝知无不言,当真是一心为皇后着想。

    并不避讳在一旁的许嬷嬷,好整以暇问道:“嬷嬷觉得呢?”

    “瑜主子此法可行。” 困局能解,许嬷嬷豁然开朗,亦不曾料到明丹姝是真心为皇后谋划,对她的态度亦是恭敬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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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出兵

    二月初三, 满天是厚厚的灰黄色浊云,春寒料峭时,却而复返的北风回光返照似的, 肆虐于太和殿前的广阔的空地上, 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穿过严严实实的皮袄,将人心惟危刺破,一览无余。

    “朕上月谕中书下旨,户部再拨银粮到河阳赈灾…”

    年轻君主双手撑着御案,怒目四顾, 像是一匹被逼急了的野兽,声音沉雷一样滚动着:“粮呢!都给朕拨到哪去了!”

    “臣等罪该万死!” 文武百官纷纷脱帽跪地请罪,料想法不责众, 唯在这时方齐心协力。

    霎那间, 殿外狂风大作, 雨点打得窗户啪啪直响,雨水就像塌了天似的倾泄而下。

    殿内的宫人轻手轻脚, 将殿中烛台点燃,驱散阴翳。

    “户部、太府、司农,赈灾的银粮都拨到哪去了!” 祁钰怒不可遏,将河阳府八百里加急传回的蓝封奏折摔到下首, 正好砸在了徐鸿的帽子上。

    君主政令下达近一月,河阳仍是饿殍遍野,百姓望眼欲穿,却连朝廷拨粮的影都未见到。张昭急请驰援的折子送到了御前, 官仓颗粒不余, 河阳刘氏的家仓都要见了底。

    官场争斗, 皇权博弈,他有得是耐心陪着他们耗,却万万不能忍此不顾大局,自便私图之举!

    “回皇上,户部银钱调动,年年皆有常例,非万不得已时,不可透支。今春边境不安,戎狄鹤疆联兵陈于边境,臣遵皇上旨意调运粮草供给战事,自然不足于河阳。” 徐鸿不紧不慢将乌纱帽戴回头上,不知有恃无恐,还是早有准备。

    慢条斯理应对道:“寒冬已过,入春草木旺盛,饥荒可解矣。”

    “放你娘的狗屁!不把钱用在军事民生上,难道用在赔款上?” 程立平日里言笑晏晏,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一旦遇上事关国土百姓时,炮仗似的一点就燃。

    在先帝当政头几年时,还有过当朝上演全武行的场面,指着鼻子与政见不合的同僚吵架更是家常便饭。

    “你说边境战事要钱?承平票号召集众商会集资走商路购战马,粮食由西北诸府调送供应,花得了你户部几个银子!河阳在东南,徐尚书到底是分不清东西南北,还是有意找借口搪塞!”

    时隔多年,朝上许多老臣再见程相如此,颇有种重振旗鼓再登场的意味。

    “徐鸿,督办不利,扣一月俸禄。” 祁钰看着下首神色各异的众人,时候未到,按住怒气从轻处置。“褚浒。”

    “臣在。”

    “你带着朕的御令到司农调粮,谁敢挡你,当场斩首!”

    “臣遵旨。” 户部侍郎褚浒出列,当仁不让越过徐鸿,双手接过梁济送下来的天子令牌。

    散朝后,骤雨已歇,众朝臣揣着满腹心事,正三三两两准备到后殿用廊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