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书屋 - 同人小说 - 【谢李】贪欢在线阅读 - 7-12

7-12


    “师父!”谢云流看到吕洞宾,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赶忙放开李忘生,跌跌撞撞滚下床,就要跪倒在地,却被一股轻柔气劲阻止,那劲将他推回了床上,却在撤走时狠狠抽在他背部,疼得谢云流闷哼一声。

    李忘生赶忙求情:“师父,师兄刚醒,大伤未愈,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谢云流道:“弟子不肖,打伤师父,又对师弟做了此等逆天之事,招致大祸,师父如何责罚都是当然。可是师弟他……”

    “行了。”吕洞宾不耐地挥了挥浮尘,见谢云流还拉着李忘生的袖子,只觉得自己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一般,道,“忘生,你且前去坐忘峰。”

    李忘生刚走,谢云流便求吕洞宾:“师父,师弟他心绪不宁,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去坐忘峰那地方呆着,弟子怕他又做傻事,请让弟子陪着忘生吧。”

    吕洞宾看了他半晌,点点头道:“不错,混小子终于知道关心师弟了。”见谢云流一阵脸红,又说:“云流,若说武道天赋,忘生自是不及你,可说到修心,你却是不如他的。”

    谢云流想到往事总总,愧道:“弟子惭愧。”

    “这些日子你昏迷不醒,忘生照顾你也心乱如麻,这次是他主动提出要去坐忘峰闭关自省,让他好好静一静吧。”

    谢云流黯然垂首:“忘生一反常态,果然是因为我。”

    吕洞宾喟然长叹,终是忍不住摸了摸谢云流的头,慈言安抚:“云流,你天性洒脱资质卓绝,本应快意江湖,却坎坷流离,半生漂泊,忘生自小是随遇而安的淡泊性子,却圈地为牢自苦半生,幸而你二人各有坚然道心,终是度过前尘种种劫数。便让往事随风罢,莫再沉沦伤怀。”

    谢云流百味陈杂,眼眶发红,忍不住像少时那般喊道:“师父。”

    吕洞宾一扫浮尘,拍在他背上,谢云流没有防备,痛得把脸埋进了枕头哼哼闷叫,伤感之意瞬间消散。

    吕洞宾说:“若非看你受了天罚,为师定要好好罚你,看看你对忘生的所作所为,像话吗?”

    谢云流闷闷道:“原来那雷不是师弟的天劫,而是来罚我的么?”

    吕洞宾毫不怜惜地又往他背上招呼一掌,谢云流痛得咬住了枕头,生理疼痛让他本就发红的眼眶里挤了出了两滴眼泪,吕洞宾顿觉好笑:“那雷劈在忘生身上,自然是天劫,劈在你身上,那就是天罚,这都想不明白吗?你如今受了伤,反正动弹不得,也给我好好反省吧。”

    谢云流自觉丢人,红着脸垂首点头,目送师父离去。

    吕洞宾走后却是另一种心情。

    那日钟离权说着什么“你那两徒弟看着愣是让人着急,老道前去推他们一把”后便化身疯道人下界了,吕洞宾来不及阻止,来到论剑峰时见到的已是两个徒弟被雷劈后的惨状,他不由反思了一下自己当初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一个两个不仅一生悲苦,如今修得仙体也不叫人省心。凡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万幸的是,谢云流干这损事歪打误撞地占了后两项,竟把李忘生的天时也给催来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或许不是歪打误撞,是钟离权择机故意为之。

    忘生心思一向藏得深,云流又迟钝笨拙,若等那机缘也不知该等到何年何月去了,这下他两的事情摊在了明面上,不自知的也罢,藏着掖着的也罢,都只能选择面对,吕洞宾乐呵呵地想,看来这两蠢徒弟好事将近,自己总算了却一桩心愿,与其他事相比,倒也不算个坏结局。

    结(10)原来师弟喜欢的人是我

    屋里一没别人,谢云流便觉得背上的伤越发疼痛,他倒是真有好好反省了,反省的无非是以后不能再对李忘生恶言相对,不可再强迫师弟做他不愿做的事,可反省越久,思绪越多,听到窗外雪落之声,忽觉寂寞,心中又不免升出了委屈。

    他强迫李忘生做那有悖伦常的事,自是不对,然而除去心中那股莫名的占有欲,也是想尽快帮李忘生突破灵关,日后好增进修为,谁知道李忘生非但不领情,甚至要以死明志。

    他那心上人便如此重要么,一想到这些,谢云流酸意更甚,若李忘生真要去找他那心上人,他便要放手吗?那可不行,李忘生上辈子都吃了那么多亏,修成仙体后怎可在同一个坑里再摔一次。

    那人又会是谁?惹得师弟心心念念几十年都忘不掉,该是怎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谢云流不免想到李忘生那些交好之人,排除掉女人,剩下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再排除掉柳惊涛和李承恩,这二人武功平平,如何配得上李忘生,剩下那藏剑山庄的叶英,倒是剑道高手,性格也和李忘生颇为相投,但论到谈情说爱,谢云流暗自摇了摇头,左思右想,他实在找不出那人,却因为叶英勾起了昔日参加名剑大会的记忆。

    第一届名剑大会,是李忘生陪他去的,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李忘生两人出远门,那时他少年意气,志存高远,初悟剑道,如飞鹤冲天,又有体己贴心之人陪在侧,所见所得皆是人间好风景,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然而等到三十年后,与李忘生重逢,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他浊浪染尘历尽风雨回到故土,李忘生已高坐云端,然而这些从来不是他介意的,他始终无法释怀的,是李忘生对他的轻视。

    他做足了准备,甚至准备与李忘生刀剑相向,却没料到对方只看了他一眼,便轻轻递出剑贴,在纯阳宫掌教的眼中,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剑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什,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东瀛剑魔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些都不值得他大动干戈拔剑相向。谢云流酸溜溜地想,李忘生的云手想必是打得很好,总能四两拨千斤,让他一拳打到棉花上,却又好似反弹在了他的七寸上,他心里那口怨气上不来下不去,经年累月,便如蔓草般在心里缠了一层又一层,终成心魔死结。

    便不知道李忘生这样的性格,去参加名剑大会又是怎样一番情景。第二届名剑大会是李忘生独自前往,那时他正值人生最好的年华,没了他这个师兄的光环笼罩,想必也是风头无两。那一届夺得头魁的是拓跋思南,李忘生排第二。拓跋思南人称剑圣,无论武功人品皆为上乘,又和李忘生有切磋之谊,互相欣赏,算是故友,李忘生不到而立之年便认识了剑圣这等人物,自然其他人等在他眼中便如过往云烟。谢云流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想来李忘生那心上人若是拓跋思南,到也说得过去,他回忆过去种种,记忆竟然越发清晰,在梵空禅院时,他刚刚劝说穆玄英勘破心魔,没想到转头便看见了剑圣残影化出了李忘生的幻影。

    谢云流觉得背上的伤更痛了,连带着心口也一阵一阵绞痛,拓跋思南也是自己的朋友,这叫他如何是好?他思来想去,烦闷不堪,反思到最后,竟然全无悔过之心,只盘算着等能行动自如后,便去找拓跋思南一决高下,以剑上论输赢,总之让他成全那二人,是绝无可能的。

    然而如今他仔细回忆当日情景,又好似发现了那时不曾注意到的事实,剑圣化出的李忘生幻影,自然是他在第二届名剑大会时见到的李忘生,那人依旧身着旧日里的蓝白道袍,掐诀起剑落阵一气呵成,然而未到而立之年的李忘生,眉目中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风光模样,似如朦胧远山,而鬓角分明已染了霜雪。

    谢云流心烦意乱,不敢再想,忽听一阵敲门声,外面一个年轻的声音怯生生地说了句:“师祖?”听到这称呼,被打断先前所思,谢云流愣了片刻,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小道士,约莫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谢云流总算知道李忘生那句“莫要与小辈计较”是什么意思,被小辈知道他还要喝十全大补汤,实在是颜面何存,可见那小道士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他又稍微放心了些。

    “掌门让弟子来师祖,师祖若有什么需要,唤弟子便是。”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晓元。”

    谢云流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洛风收的小徒弟,宫中神武遗迹之战后,洛风身受重伤几乎死亡,洛风的弟子聂冲、封伶等人皆随自己回了了刀宗,唯独这最小的徒弟,却一直留在了纯阳,现在居然有些独苗的意味了。

    谢云流大概明白李忘生派他来照顾自己的用意,难得放平了脸色,温和道:“我姓谢,你也姓谢,倒也是缘分。”

    谢晓元听了这话,微微怔住,眼眶有些湿润,又见师祖并非传说中那般难以接近,先前的局促消散了不少,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递给谢云流。

    “这是上官师叔祖专门嘱咐我带给您,说是他亲手炼制的药丸。”

    谢云流一看,是一颗尚好的极品活络丸,几乎吐血,在心中问候上官博玉数遍,却在小辈面前不能发作,只得淡定收下那颗药丸,说:“以后这汤药和药丸都不用再送了。”又见左右无事,便让谢晓元自行离去。

    谢晓元一出门,谢云流便听见屋外传来嘈杂声,是好事的纯阳弟子对这个传说中的叛师而逃却又和掌门纠缠不清的东瀛剑魔充满好奇,正围住谢晓元打听,又听到有人羡慕说:“谢师弟,你小小年纪太虚剑法已如此精妙,这次再求你师祖指点一二,以后我们都打不赢你了。”谢云流暗自欣慰,看来自己这个徒孙在纯阳到算过得顺遂,听其他弟子所言,于武道上也算是可塑之才。

    又过了数日,谢云流实在是躺不住了,这伤在背上,他在床上休息的姿势也十分别扭,何况他心里始终烦闷,只怕在屋里再待上几日,再胡思乱想,那消失已久的心魔便又要回来了。

    师父只让我反省,但没说要我禁足,谢云流说服了自己,便想出门找个地方练剑,让自己静下来。他自己衣服和那两把刀剑皆已经在雷劫中被毁掉,李忘生走之前在床头给他放了一件旧式道袍。谢云流觉得李忘生是真的念旧,如今纯阳弟子多穿新制的道袍,而李忘生自己却还是习惯穿着那一身旧时的蓝白道袍,给自己准备的也是如此。时隔多年再穿这样的衣服竟然有些不习惯,这道袍里三层外三层的实在繁复,加之他身上有伤,实在有些困难了。

    好不容易将衣服收拾好,见那莲冠还在一旁,谢云流竖马尾简单惯了,此时想到李忘生如此念旧,不如就随了他吧,便难得有了耐心,坐在镜前细细盘了个道髻。

    将道髻扎进莲冠后,谢云流又看到镜中的自己,莲冠高竖,鼻梁挺直,薄唇轻抿,眼若寒星,剑眉斜飞入鬓,被那白衣一衬,端得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然而只看了这一眼,心中却突然升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继而如一阵闷雷击在心上,将那堤坝击溃,瞬间山洪汹涌。

    有什么被自己一直忽略了,谢云流顾不得背上的伤,风一般地离开屋子,运着轻功找到附近一处池子,往里一看,那池子里正倒映出自己的身形,如鹤一般,若忽视那眉间落拓和此时的恍惚神情,真与少年时无异。

    耳边风雪穿堂而过,真如大梦一场。

    他终于明白,在昆仑与李忘生重逢时,为何会见那妖怪变成自己的模样,而李忘生又为何会着了此道,原来那人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人,根本就是自己,李忘生是如此念旧,几十年过去,依旧爱慕着那个与他一同在纯阳习剑修道的大师兄,即使他的大师兄,已不再身着道袍,对他恶言相向,百般侮辱,他却依旧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拿又拿不起来,放又放不下去,明明用着不趁手,还要天天背着,你说他傻不傻?”疯道人的话犹如在耳,竟是这般意思。

    于是李忘生从前在他看来无法理解的所作所为,变得异常好懂,他的好师弟,一片赤诚冰心,自己却偏偏不懂。所以原本只需要他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他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复杂又最愚蠢的做法,又是剑阵加持,又要强迫那人同自己双修,弄得李忘生对自己失望至极——被心爱之人如此对待,当然会失望至极。

    而他明明只需要告诉李忘生,我也心悦于你,那么李忘生的心结解开,便自然得到了道中机缘。

    我当然心悦于他,我们明明应该两情相悦。

    所以他忍不住地想要去亲近李忘生,而对方也纵容了他的胡作非为,就算是要双修,若是情意相通,分明也是快乐的事,可却被自己砸成这样。甚至在论剑峰当他口吐毒誓,说要将李忘生的心上人千刀万剐时,李忘生已浑身动弹不得,却依旧用吻封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蠢话。

    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怕是比那个负心薄命之人还要可恨上千万倍,他当然不会将自己千刀万剐,但也被天打雷劈了,谢云流苦涩地想,不知能否得到师弟的原谅。

    谢云流浑浑噩噩间走到了通向坐忘峰的桥边,恨不得立刻飞过桥去,告诉李忘生,自己已经明白他的心意,然而刚踏上一步便缩回了脚,怅然若失。

    忘生自请师命闭关思过,定是不愿见到我,他明明爱慕我一生之久,受了诸多委屈却从不在我面前示弱倾诉,如今刚被我折辱,已是伤心至极,我若此时去问他,与逼迫羞辱何异,叫他如何自处?我且装作不知,等他出关后,让他也看看我的真心。

    结(11)吓到小徒孙了

    吕洞宾自上次出门后也没再露面,谢云流是早已习惯了他那师父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但他那日浑浑噩噩冲出门去,过了大半日又失魂落魄地回来,却把李忘生派来照顾他的小道士吓坏了,自那日后谢晓元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内,任谢云流赶也赶不走。

    “师祖,您是昏迷着不知道,那几日掌门照顾您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弟子从未见过掌门这副模样,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弟子如何向掌门交待?”

    谢云流想到那日醒来时的情景,知道自己受伤让李忘生担忧不已,但自从李忘生闭关、他又明白李忘生的心意后,便总在夜里梦见李忘生赤身裸体被自己抱住的模样,越发觉得度日如年,心痒难耐。若是从前不知道李忘生的心意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却见不着,摸不到,实在是难以忍受,谢云流在心里轻哼,李忘生若真担心自己,就该亲自来照顾,再去闭关,听见谢晓元话中所言,李忘生临走前还十分担心他的伤势,应该并非是介怀论剑峰发生的事而不愿见自己,也不知道他闭关在做什么,走得那么急,谢云流心里又不由升出一丝隐忧。

    又过两日,虽然那雷击伤还未痊愈,谢云流终是能行走自如,实在按捺不住,便将谢晓元甩到身后,悄悄潜入了坐忘峰,远远看见李忘生的身影,才放心下来。沿着雪道折返路过论剑峰时,远远便看见被抛下的谢晓元已和另外一名纯阳弟子打起来了,旁边还有弟子在围观,气氛倒是和谐,应是在切磋。

    只看了几招,谢云流便感觉到谢晓元在同年龄的弟子中,太虚剑意的功夫的确是属于上乘,剑招中还带了些洛风的荡剑之形,这招原是谢云流领悟太虚剑意后所创,后又教给洛风,那时谢云流意气风发,所创的剑招便也潇洒灵动,足不沾尘,轻若游云,疾若闪电。然而再看几招后,又觉得这剑意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和矛盾,本该是一飞冲天,决断向前的快意,却成了一唱三叹,似在问他,一入江湖无尽期,快意恩仇终成断肠苦酒,长路茫茫,何不回首?

    ——怎堪回首?谢云流忽然惆怅,在心中默答。

    待众弟子走后,谢云流才走近将谢晓元叫住,道:“你不是想让我指导剑法吗,便将这套剑法原原本本使出来给我瞧瞧。”

    谢晓元受宠若惊,喜出望外,他年纪小,哪里想到如此多曲折,老老实实将那一套剑招如数使出。

    “师弟,我瞧这北冥剑气从太极无极到九转归一便是一套完整剑招,我便也将这天道剑势编来一套,好让风儿学习,只是这其中有几个连招我始终拿不准,不如你陪我练练?”

    “师弟,你看这处,与其硬接一招,不若腾空而起,避其锋芒,再转而朝下,攻其不备。”

    “好招,游荡不羁,却又有秋风扫落叶之势,师兄,这招不如便叫荡剑吧。”

    后来呢,这套剑招,招未成招,他已出走,那教洛风学剑的自然便是李忘生了,但那时李忘生也不过十七岁,太虚剑意又并非他的长势,荡剑之招更是与他性子相悖,他必定也是一遍遍苦练剑法,才把洛风教得那么好。

    见谢晓元行云流水地使完整套剑法,其中若干连贯之处是谢云流当初还未完成的,但在他出走前,洛风的剑招已初成型,并非按此套路,何况——谢云流打量着眼前正满怀期待又带着崇拜目光看着自己的年轻小道士,按年龄算,宫中神武遗迹一战后,他也不过能刚刚拿得起剑,而那之后,洛风重伤,萧孟、张钧等人均离开了纯阳,随自己去了刀宗——那么将剑招补完,教会谢晓元的便只有一个人了。

    “你这套剑法是何人所教?”

    谁知听了这话,谢晓元眼中黯然失色,摇头道:“弟子也不知。”说完又带了点委屈道,“如果不是师祖教的,那肯定是师父托梦教我的!”

    谢云流无语半晌,道:“你如何会认为是我教的?”

    “他和你说了同样的话,他当时说什么‘他姓谢,你也姓谢,或是天意如此’,便教了我这套剑法。”

    谢云流刚见到谢晓元时,的确是发出过这句感叹,小道士的表情也确有波动,只是他那时哪里想得到这背后还有这些事。

    “师祖,弟子那时候年龄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他们说,师父差点就死了,师叔师兄师姐也也不回来了。弟子难过,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夜里便偷偷溜到外面,悄悄地哭,没想到有一天晚上,看见一个黑衣道士在练剑,使得就是这套剑招。”

    “这套剑法,我只见师父使过。”谢晓元想到洛风,又难过起来,“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安慰我一番后,又对我说,与其一直沉沦,不如好好学剑。”

    “我便问他,‘你肯教我吗?’”

    “他答应了我,我们便约好,每天晚上在百尺峡练剑。弟子那时还根本不知道用剑,可是那位前辈却总是很耐心的教我,后来我慢慢长大,也稍微懂剑了,才知道原来他这么厉害。”说到这,谢晓元眼睛又亮了起来,道:“师祖,我在纯阳从未见过太虚剑意用得这么厉害的人,比紫虚真人和金虚真人都厉害!”

    “可一年后那位前辈就走了,又总不让我见到他的脸,他不是师父,我便以为……是您……”

    谢云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徒孙,居然离谱地想到远在天边的自己,也猜不到是李忘生,还是该说李忘生这个掌门实在是当得太低调了,忍不住赏了谢晓元一个暴栗道:“笨蛋,你再仔细想想,纯阳宫就有一个人,比那祁进和卓凤鸣都要厉害百倍,你便想不到吗?”

    谢晓元捂住头,委屈地看着谢云流,看得后者无奈了,谢云流心想洛风怎么收了这么个蠢徒弟,除了练剑对其他的事没半点知觉,只得说:“那个人当然就是你们纯阳宫掌教。”

    谢晓元难以置信:“弟子从未亲眼见过掌门出招,何况那日之后,掌门对弟子与从前并无不同,怎么会高看弟子一眼,亲自教弟子练剑,还要半夜偷偷摸摸,不让别人知道,何况他一身玄黑道袍,弟子如何猜得到他是掌门?”

    谢云流此时却无比清楚李忘生的想法,他不愿静虚一脉就此凋零,又把洛风受伤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心存愧疚,碍于掌门的身份,种种原因加持之下无法光明正大地教谢晓元剑法,再者,比起掌门,一个刚刚心灵受创的小孩当然更愿意去亲近一个神秘又慈祥的武林高手。何况李忘生就是这种人,他便是做了再多事,也能一个字都不说出来。谢云流甚至有些哀怨,他那师弟总是遮遮掩掩,鬼鬼祟祟,若非如此,自己怎么这么多年都察觉不到他的心意,甚至以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谢晓元也想明白了一些,末了难过地说:“一年后掌门便去了南诏,回来后受了重伤,光养伤就花了好些时间,身体却一直未见起色,后来掌门又去布剑阵,再也没时间教我练剑了,我却猜不出来。”谢云流想到当日从醉蛛老人手里救出李忘生的情景,也是一阵抽痛,偏偏那时,居然还嘴硬对他说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如何死去也未必”之类的屁话,再后来上华山,见他处处维护祁进,明明知道他旧伤未愈又口出恶言,此后也没再回纯阳看过他,直到听到他的死讯。

    他再去看那小道士,对方眼里有懊恼、感激、自责、悔恨,但对方看向他时,他却分明感觉到那小道士似乎在讽刺自己,你岂不是比我更加愚蠢?谢云流无法反驳,就这样一老一少两个谢姓道士,看着天空的飘雪,忧伤地陷入了沉默。

    末了还是谢云流先说:“我看纯阳其他弟子也待你不错,你便呆在纯阳,好好练剑,莫要辜负了忘生的教诲。”说罢心中却还是郁结,拔出谢晓元的剑,便在空地中使起那套剑招。

    几十年过去,其中剑意与他创招那日已大不相同,他却在剑意中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李忘生的心意,也明白了师父所言李忘生圈地为牢自苦半生究竟是何意思。从前李忘生总想着要他回到纯阳,然而此时他想着的是另一种可能,他想要带李忘生走,想带他的好师弟去看看那滚滚红尘,万里河山。

    剑招本是由他而创,却在李忘生的手中得以完整,那这套剑法便是他和李忘生共同创造的剑招,他想象着李忘生同他对招,一个人舞剑却似乎把两个人的大半生都舞了进去,最后兜兜转转却又回到原地,只剩了情意绵绵,那些推拉挽留,含恨带怨,藕断丝连,爱恨难辨的过往又如何了,他和李忘生就算是怨侣那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怨侣,生生世世就这样纠缠下去吧,谢云流控制不住思绪,心中渐渐欢喜,连情爱也变得浓烈又锋利,剑中锋芒如流星飒沓,裂空而出,那柄玄铁剑“嗡嗡”作响,终在收招时承受不住他的剑气,从中断去。谢云流看着断剑,若有所思,而后笑了起来。

    谢晓元却看得目瞪口呆,他这才明白同一套剑招由不同的人来使,区别能有多大,掌门教他时,剑意如水一般灵动无形却可包容一切,而师祖的剑,厉害是厉害……可是否过于露骨了些,看得他都面红耳赤了。

    结(12)炸成烟花的心魔

    (12)

    崖间山雾弥漫,流云四涌,坐忘峰的风景似乎从没因季节而改变过,李忘生闭关已有数日,只是他为之闭关之事,似有进展,又似总在原地踟蹰不前。

    闭关前,吕洞宾对他说,若遇无法勘破的孽障,不如像谢云流一般,率性而为,从心所欲,但李忘生却难得陷入苦恼,若他天性便是如师兄所说如温吞水一般,那这率性与否又有何区别。

    山间凉风吹过,李忘生感受到远处传来的熟悉的气息和灼热目光,不消说,又是师兄来了。虽然谢云流总是偷偷地远远地来坐忘峰看一眼,可他似乎忘了李忘生的灵脉已被打通,又被他强行灌入了许多灵力,此时功力早已今非昔比。

    师兄每日都来坐忘峰看我,应是伤势无碍了,李忘生放下心来,然而只一想,心中便传来一阵冷哼,随后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入识海,识海中,谢云流一袭黑衣,眸色暗红,正拔了刀冷冷看着他,嘴边挂着一丝讥讽。

    自从那日被强行突破灵关后,谢云流的心魔便赖在了李忘生的识海中,再也不走了,而每当李忘生想师兄时,便会被谢云流的心魔拉入识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些漫天恨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那日在论剑峰,李忘生便是被心魔蛊惑,一时软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才害得谢云流为他挡劫,身受重伤,一想到这些,李忘生便无法原谅自己。

    心魔并没有给他更多纠结的时间,已拔刀相向。李忘生体内的灵力源于谢云流,最初几天,他根本无法与心魔抗衡,只几招便被心魔打翻在地,然而心魔却再未像之前那样,对他行不轨之事,只是用一双冷眼漠然看着他,带着不屑与嘲讽,待他恢复勉强能站起来之后,又重新来过。随着时间推移,李忘生感觉山中灵气变强,依靠大阵,强行让谢云流的灵力在体内流转了几个周天后,那灵气与自身渐渐融合,心魔不出来作妖时,他便是修炼得刻苦,渐渐已能与心魔打成平手,甚至略胜一筹。

    终于有一日,李忘生以一招之差,险胜心魔,又过几日,将那心魔逼退至了墙角——然而将心魔逼退至墙角后,手中之剑却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李忘生,你当真优柔寡断,只消往我这轻轻一刺,你便能重得灵台清明,你在犹豫什么?”

    又是那种无法勘破的迷障,他明明已快要成功,却又好似原地踏步,面对与谢云流几乎一模一样的心魔,李忘生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只是这一瞬间,心魔忽然发起攻击,刀光一闪,直刺李忘生的要害,李忘生来不及后退躲闪,一错手,竟将心魔的脸上划出一条血痕。

    见伤了对方,李忘生心中一痛,下意识便欺身上前,唤道:“师兄!”

    听到这个称呼,心魔明显愣住,讥讽的表情终是出现松动,而后咬牙道:“李忘生,你看清楚些,我可不是你的师兄。”

    “师兄……”李忘生又喃喃唤了一声,好似迷障慢慢散去,终是窥到一二真相。

    心魔潜入他的意识中,真的只是来告诉他,谢云流有多恨他么,那么当日在论剑峰,心魔又怎会在最后救了自己。当日之事,李忘生被雷劈中后意识渐渐溃散,只见谢云流朝自己扑来,强行招出刀剑,落下镇山河,后来发生的种种便没有印象。实则当时,谢云流将己身作为rou盾,紧紧护住李忘生,而鹿台和天丛云在雷劫中化作齑粉,但那是不够的,谢云流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而李忘生意识涣散……那时候他体内的灵气,分明是由心魔所掌控。

    心魔在最后关头,夺了李忘生的意识,控制着他体内本属于谢云流的灵气,使出了坐忘流云,自李忘生体内生出气盾,将谢李二人牢牢护住,这才保全性命——坐忘流云,是谢云流自坐忘无我招式中衍化而创的内功心法,攻守兼备,威力更胜,曾经发誓再也不用纯阳武学的谢云流,却偏偏把这招取名为坐忘流云。

    他想忘了什么,亦或是想铭记什么?

    随着李忘生渐渐夺得灵脉控制权,这些原本模糊的记忆却越发真实起来,他向前踏出一步,眼眶已是微红,又唤了一声:“师兄。”

    这称呼似魔咒一般,竟逼得心魔步步后退,心魔终于绷不住,咆哮道:“住嘴,不许你这样喊我!”

    李忘生心中五味陈杂,他忽然明白师父所说“不若率性而为”究竟是何意思,终是把积压在心中几十年的感情宣泄而出:“师兄既然已经潜入忘生的意识,就该明白忘生的心意,忘生心中所思所念之人,从来都是师兄。前尘之事,师兄已然知晓是误会,那又为何对忘生……对我恨意难消?”

    “既然对我恨意难消,又为何几次三番救我?”

    心魔气急败坏道:“我何时救过你?!李忘生,你莫要自作多情!”

    李忘生忽然想到往事,苦涩又温柔地笑道:“师兄走之前的事就不必再提,那时师兄自是对忘生极好。然而宫中神武遗迹之战后,师兄恨极了忘生,为何又要在烛龙殿救下忘生性命?”

    “我只不过是……”

    “我只不过是来看看你如何死的也未必?”心魔没说出口的话,李忘生却早一步替他说了出来,如此这般恶言恶语已不知在他心中循环过多少遍,然而此时他心中却柔软得可以化出水一般。

    “师兄一向率性而为,所做之事必是心中所想之事,可师兄又常常口不对心,所说之事却未必真是所想之事。”

    “所以师兄一定是真的想救忘生,却未必真想看忘生如何去死的。”

    李忘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温柔,又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轻声问道:“师兄,你是否,不单单只是恨我……是否心中也有……我?”

    “可恶!你闭嘴!”心魔的脸突然红了,露出了与谢云流无二的表情——好似生气了,却又没有生气,他几乎炸毛,想要跳起来否认这一切,“李忘生,你果然巧舌如簧。我当然知道你心心念念之人是谢云流,但你心中所爱之人,只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纯阳大师兄,而不是我这样的!”

    “哼,连妖怪都知道你的心思,才会装成那个样子,而我想要亲你一口,却如同要了你的命一般,你非但抵死不从,还三番两次将我打伤。”

    李忘生无奈道:“师兄,从前是忘生不周,才伤了你的心,如今你已明白,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呢?”

    “不行,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李忘生看着心魔,又上前一步,轻轻抚摸着心魔脸上的那道血痕:“可忘生两个都想要。”

    “李忘生,你怎么如此贪心……唔……”

    余下的话却被李忘生堵住,李忘生温柔地吻着他,眼角都是如初雪般的笑意。

    “砰”地一声,心魔消失了,凭空炸出了一朵烟花,李忘生呆呆地看着那心形的烟花,他久在纯阳宫,甚少看见这般烟火气的东西,倒是谢云流遍游四海,对这些小玩意也甚有兴趣,少时偷摸下山,也时常带一些回来,跟献宝似的哄他开心。李忘生愣了半晌,只觉得心中微苦,百转千回,那苦终于成了一丝丝的甜。

    烟花燃尽后,变成了一个粉红色的火焰,飘荡在李忘生的识海之中,李忘生伸手触碰,却发现温度是暖的。

    “哼!你亲了我,谢云流肯定又要嫉妒到发狂。”

    李忘生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心魔,退出识海,心道这心魔恐怕还是师兄魂识的一部分,还是需得赶紧将他送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