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世上已无人与他相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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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穗托着下巴,听完了说书人的故事。 “那……那后来呢?”她吸了一把鼻涕,抹掉满脸的泪花子。 阿虞和他前妻的故事好感人,虽然她这个现任在这里哭有点奇怪。 “后来啊……”说书人收了扇子,神秘兮兮地凑近,“话本里对倌虞的评价,通常都是‘末代妖皇’‘长虞守护者’这样的。但实际上……” “刚继位时,他曾经血洗妖宫,残杀长虞上百大妖。后来妖国败落,被除妖师灭国,也与那次屠杀脱不了干系……” 长魇带军折返妖都,早有准备的叛军攻入妖皇大殿,企图以妖皇遗孀与子嗣为要挟。 但推开殿门,映入叛军眼中的只有满大殿飘零的金色妖怪粉尘。 少年一身素白的寝衣被血染红,一个人跪坐在殿中,在漫天飘散的粉末之下。 他的手向前伸出,似乎在拥抱什么,可空落落的怀抱里什么都没剩下。 叛军向他冲了过去。 长魇赶到时只见尸山血海。 倌虞浑身是血,踏着尸骨走出来,身后拖着一颗头颅,脚上银铃发出空灵的轻响。 “小花妖……?” 他的眼睛空洞而血红,弑杀的目光看向长魇身后大军,漆黑妖气一瞬蓬勃而出,一时间折返回城的妖军惨叫连连血雾横飞,须臾已成血海。 “小花妖——” 长魇向着他嘶喊。 喉咙却在下一秒被扣住。 倌虞惨白如妖鬼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呢……?”长魇在他手中哽咽道。 倌虞笑着看他,眼里斜斜流下两道血泪,昔日清秀的少年此刻如恶鬼一般可怖。 长魇望着他流泪。 “你们回来晚了。”倌虞轻轻地说,“都去陪她吧。” 他在折断长魇脖子的前一刻停下。 “……你在哭?”他皱眉,“哭谁?” 长魇没吭声,许久颤声道:“你堕妖了……?” 倌虞笑了:“那又如何?” 长魇看着他许久,眼泪不断下落,很久才喃喃道:“……她一直盼你成神,该有多伤心。” 倌虞嘴角的笑散了。 良久,他松开手。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衣角却被人抓住。长魇匍匐在地,泪流满面抬头看他:“你不想要真相了吗?是谁害了陛下,是谁策划……” “不需要。”倌虞浅浅笑了,殷红明媚如血色桃蕊的眸底偏偏森寒可怖,“他们全都要死。” 妖皇之位更迭,长虞妖宫近乎被血洗一尽。 赤色红衣的新任妖皇宛如杀神降世,弹指间成百大妖灰飞烟灭,连反抗余地都没有。 妖皇倌虞的名号一时响彻妖国,传说其有倾世之貌,屠神之力,作为一朵曾经可登临仙神之境的金色虞美人,他以堕妖为代价,成为了新一代妖邪至尊,即便失去妖丹也可抵千军万马。 妖界崇尚力量,倌虞的嗜杀与绝对强悍的实力赢得了群妖近乎痴狂的追崇,尽管他行事随心所欲、心情不好随手杀人,数百年修为的大妖也如蝼蚁般被碾碎,但源源不绝拜入妖皇麾下的大妖只会更多…… 长魇留在了妖都,作为新妖皇的下属。 倌虞一袭红衣翘着腿坐在王座上,目不斜视盯着大殿中正被五马分尸的妖,墨发红衣,慵懒极尽,开口就是讥讽:“没用的废物,都只有同一个下场。” 被杀鸡儆猴的长魇立在妖皇身边,良久默默跪了下去,托起他的手,恭顺地低下头颅,碰了碰那冰冷的指尖:“长魇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至死方休。” 倌虞冷冷地看着他,弯起嘴角:“我的确饶恕过你,但今后可不一定。” 恭顺伏在他脚下的大妖抬起头,神情和从前一样:“就算容髓还在,也绝不会放心你一个人面对这偌大妖国。我替你把着,日子总要容易一些。” 倌虞盯着他,良久眉心微蹙,像看着什么看不懂的生物。 短暂的纯真与迷茫在他眼中浮现,像暮夜里一丝晨曦初露,是昔往小花妖柔弱的神情,很快消逝在那一片潋滟腥色中。 “……随便你。”他抽回手,冷冷地回道。 “妖都有妖丹,那是妖气凝聚而成,就像人的心脏一样。要杀死一只妖,心脏和妖丹缺一不可,极少数天生强悍的大妖,能够在失去心脏或妖丹的情况下,勉力活着。” “倌虞就是这样一只妖。他在失去妖丹的情况下,独自支撑了一千年。” 说书人握着扇子抵了抵桌面。 摇穗的脸皱巴得紧。 “那他现在也没有妖丹?” “嗯?” “哦……”她改口道,“他到死都没有结出新的妖丹吗?” “你能长出新的心脏吗?”说书人笑她,“妖丹说白了,就是凝聚妖力的地方,有的妖通过吞吃其他妖的妖丹,来增进自己的力量,这是一种在妖界很常见的方式。” 摇穗想到什么,坐正了些问道:“人会有这种情况吗?” “什么?” “就是……人骨人rou,”摇穗比划着,弯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胳膊,“也会吸引妖吗?” 说书人嗤笑了一下,也不知是被她的动作逗笑,还是因这一番话。 “会吧,但那不知得是多低级的妖。大妖都是争夺妖丹,再不济吞吃同类血rou,能看上人这点rou身的,都是抢不过的弱小妖怪。” “如果是生来就能吸引大妖的rou身呢?” 说书人摆摆手:“那肯定不是普通的rou身,要么是神躯,要么本身就是大妖咯。” 摇穗愣住了。 回去时天已经很暗了,灰扑扑的云压得很低,罩在小镇上空。 摇穗一个人走在路上,回想着说书人的话,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妖国在倌虞手中抵达强盛的巅峰,可随着数百年过去,人间除妖师兴起,妖渐渐被人所压制,他这个妖皇……自然是被讨伐的首要目标。】 【倌虞被世人称颂,因为他美丽强大,也足够凄美。妖的没落势不可挡,身为妖皇,他到最后也没有丢失自尊与傲骨,解散妖国释放群妖,独自赴死,像上古战场的最后一滴血,为一个时代划下了句号。】 说书人的故事绘声绘色,她好似通过字句,身临其境千年前的长虞。 看着鲜色红衣的妖皇擎起战旗,孤身立在世界的顶端,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嘶吼与讨伐。 足够震慑,也足够孤寂。 ……足够痛惜。 摇穗按住自己心脏位置,那颗心像在流血,愧疚如藤蔓缠绕,有个声音在悲泣,就好像…… 这都是她的错。 是她没有守好他,眼睁睁看他踏上错误的道路,最后一个人面对这般惨淡收场。 明明那时候她都不认识他。 莲花状的河灯飘过流萤飞过的河面,河水映着盈盈火色,岸边人家正举办婚礼。 倌虞立在芦苇丛深处,看着满湖莲灯,鼓乐之声响彻河岸,人群簇拥下一对赤色婚服的璧人正对月饮下合卺酒。 他立在原地没动,眼前月色在湖面跃动,恍恍惚惚,似乎也有妖国的乐曲响起,群妖呼喝下,年轻的妖君向他走来,红纱翩跹,揭起盖头印下一生一世的亲吻与承诺。 长魇拥着新婚妻子,感受到那一丝熟悉的妖气,扭头看向芦苇丛深处。 “陛下来了。” 他避开人群,独自走入芦苇丛深处,笑着向少年行了一礼。 倌虞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落在他手中捧来的喜糖上,许久才开口:“……竟与人类成亲,你是不是疯了。” 见他不收,长魇只好把喜糖收了回来,笑着挠了挠头:“妖不妖,人不人的,不重要。” 倌虞看他许久,赤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愈显妖冶。 “对方可知你身份?” 他沉默了。 “……蠢货。”倌虞毫不留情地骂道,拂袖转身离开,“不必回来了,你这般情情爱爱大于天的废物,我也懒得用。” 长魇眼眶红了,就地跪了下去,向着他磕了几个头,话里也哽咽了: “谢陛下成全!长魇永远是妖都的人,陛下有任何需要,只需一声传召,我必为长虞赴汤蹈火……” 倌虞头也不回,拂袖没了人影:“还是顾好你的新家吧。” 秋叶飘零的时日,数百年时光碾过,人间一批以除妖为己任的人类兴起,被世人称作“除妖师”。 倌虞行走在战场上,红衣灼灼,如最醒目的旗帜。 四面八方的除妖师驱使法宝向他进攻,未及近身已被漆黑的妖气碾作粉尘。 拥有倾城之色的妖皇是除妖世家百年研究的对象,人类进步的速度比懒散的妖要迅捷得多,各种各样的器物法宝纷纷祭出,即便是以一敌百的大妖也防不胜防。 妖军节节败退,妖皇倌虞不得不亲自上战场,一人足抵千军万马。他的妖气杀死妖物也只在须臾之间,遑论撕裂脆弱的人类,但除妖师不一样。 他们聪慧、狡诈,用妖骨妖血炼制最强的法器灵宝,擅于对准要害痛下死手…… 并不畏牺牲。 鲜血溅上倌虞的脸,他面无表情刺穿了眼前除妖师领袖的胸膛,刚掏出心脏丢开尸体,另一把屠刀已近在眼前。妖气旋转而上,撞得那刀发出刺耳的鸣叫,却竟无法将它斩断,是一种特制的法器—— 噌—— 眼看刀刃就要斩下妖皇的脖颈,一柄长枪飞旋而来,将那大刀撞飞了出去。 白衣黑发的大妖抬手握住飞旋而回的长枪,一如多年前从折返回城的妖军中降落而下:“陛下——” 他笑着挥手,像故人重逢:“没事吧!” 倌虞愣愣看着这人类装扮的大妖,很是惊诧地认出他来,许久从鼻腔里冷哼出一声,嘴角勾起一丝不太显眼的弧度来:“……还算有点良心。” 正是枫红似火,长虞的落日黄昏一如多年前绚烂,战场扩大、硝烟四起,山坡上的虞美人早已凋谢了。 倌虞立在落日枫树下,望着即将沉没的落日。 长魇捧着一堆艳丽的红枫走来,递来一盏酒壶:“自家酿的烧酒,陛下尝尝?” 倌虞接过仰头饮了一口,递给他。长魇笑着摆手:“我不能喝。” 倌虞的目光落在他衣衫下微隆的小腹上,拎着酒壶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未放下么?”长魇看着落日,又看向他。 依然是妖都的黄昏,依然是曾经的山坡。 可虞美人花海早已枯萎,过去的景象也随之灰飞烟灭。 只有他守着这里不肯放手。 倌虞并未多言,下颚有酒液滴落,他凝望着落日好似注视爱人的眼睛:“她会回来的。” “……”长魇不再劝,轻叹了口气。 “你走吧。”倌虞抬眸看向他,猩红色的眼睛难得有几分温情,“妖融入人间不易,你有妻有子,已是半个凡人,不必再被这妖都纷扰纠缠。” 长魇垂眸,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笑着看他: “那……等我的孩子出世,我再带他来拜见陛下。” 倌虞嗤了一声,扭开脸:“人妖混血的小崽子,有什么好见的。” “自然要见。我好歹陪了陛下几百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妖皇陛下这样的大腿抱,可没人敢欺负我家孩子。” 长魇依然笑盈盈的,将什么东西塞进少年手中,跟他挥手道别,高高兴兴回人间去了。 倌虞摊开手,是一只福袋,挂着漂亮的璎珞,拆开里面是元宝、铜钱和福橘,金灿灿沉甸甸的。 他看了一会儿,皱着眉打算扔掉,末了顿了一顿,嫌弃地收进了袖子里。 人间的新年快到了啊。 妖都长虞与除妖师的纷争日渐激化。 人类就像杀不尽的虫豸,春风吹又生,一如他们驱使的法器,每一次都变得更强。 “倌虞妖孽,出来受死!若肯投降,便留你一具全尸——” 少年墨发红衣,衣袍飞扬,肆意狂笑。 纷飞的血雨,他杀红了眼,周围妖兵的惨叫声连连,强大的法器之下血rou褪去妖骨尽显,无数的妖在除妖师的攻势下灰飞烟灭。 退无可退。 可他没有退路。 守住长虞,就是他的退路。 倌虞浑身爆出妖血,眉心赤色的堕神印如血滴一般,他向着天穹发出凄厉的嘶嚎—— 明明都是存在于世的生灵。 明明早在人诞生之前,妖已在天地间栖息千万年。 到底谁在驱赶谁? 那是决战前夕的一场血拼,双方斗得如火如荼,战场上人与妖的尸骸堆垒成山。 倌虞在芦苇丛里遇见了故人。 他刚结束一场恶战,被打落入水漂到人间的湖岸边,浑身血淋淋湿透了,还未从水中爬起,就嗅见一股熟悉的气味。 沿着气味往前,一路湖水浑浊,芦苇飘摇着,在昏暗的天色下有些阴森…… 这是长魇成婚那日与他相见的那处芦苇丛。 倌虞负伤一步步踉跄上前,拂开密集的芦苇,看见那里倒着一个人。 是长魇。 他一半的身子浸在冰冷的水中,头发湿透了,衣袍下已经足月的腹部浑圆地隆起,鲜血与羊水浸透了身下的衣裳,沿着湖水蔓延开触目惊心的一大片…… 他的唇角有黑血渗出,倌虞伸手沾了一点轻嗅,是砒霜。身下淤泥的痕迹来看,是被人拖到这里等死的。 砒霜杀不死长魇这般千百年修为的大妖,但他如今怀着孩子是最虚弱的时候,假如分量足够,也未必不能重创。 倌虞收回手,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垂死的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天空下起小雨,人间的灯火在远处盈盈闪耀。 雨丝落在奄奄一息的妖脸上,长魇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看见他微微一怔,而后疲倦地笑了:“陛下……” 倌虞看着他,久久不言: “谁干的?” 长魇眼尾有泪滑落,唇边笑容苦涩:“是我……没说实话……是我骗了她……” 倌虞眼中添了可悲。 “她连你的孩子都不要了,你还要替她争辩?” “一点砒霜怎会伤得了你。吃食里掺了这么重的分量,你又怎会察觉不到?明知有剧毒,你依然选择吃下去,就为了证明你所谓的妻主舍不得伤害一只妖和他的孩子?愚蠢!” 长魇嘴角更多的毒血流下来,笑得悲哀极了:“是啊,我赌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人与妖……大概真的没办法共存……没办法……” 倌虞闭了眼,想转身走人,偏偏脚下迈不开一步。 雨丝斜斜飞着,长魇浸在漫涨的湖水里,雨打得他睁不开眼。 他在残余的疼痛中挺了挺腰腹,已经足月的孕肚浸泡在冰冷的水中,衣裳皱皱巴巴裹出那里的轮廓,垂死的妖按着肚子,已经没有力气产下腹中胎儿。 倌虞看着他一点点徒劳地挣扎。 血淌了一湖,羊水大抵已经流干了,濒产的大妖被喂下足量的砒霜,那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早就死了。 倌虞看着他的气息一点点弱下去,抽丝剥茧一般。 “你也要走了。是吗?”他木然地问。 长魇的睫毛滴落着雨水,脸庞和唇色都白纸一般。 他挣动着嘴角,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妖都……大势已去。小花妖,你要趁早……” 他猝然断了气。 倌虞站在原地,默了许久,似乎想等他再开口,终究没有等到。然后走上前,在死不瞑目的妖身边蹲下。 他伸出手,锋利的指爪划开他的肚子,掏出了那个血糊糊的婴儿,倒是个人的模样,拍了几下就在雨里哇哇哭起来。 竟然还活着。 倌虞用袖袍把小娃娃裹起来,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那日的雨下了一夜,像穷途末路的妖国最后的丧钟敲响。 倌虞想起虞美人山坡上并肩而坐的三个人。 那时候的黄昏,夕阳,花海,欢笑与斗嘴。他戴着镣铐,却比任何时候都自由幸福。 而今这世上与他相关的…… 终究是一个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