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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身处须弥,那就一定不能错过妮露的演出。」 这是多数须弥人一致认可的事实。 在反复催促下,纳西妲带着两个欢呼雀跃的孩子来到了祖拜尔剧场。柯莱告诉阿散,妮露小姐每每登台,大巴扎必是人流如潮,得早些找个好位置呢。可惜提纳里师父不是经常去须弥城里,柯莱mama平时很忙,她又有走丢过的黑历史,大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你是说,纳西妲前辈答应要带你去看妮露小姐的演出是吗!!”柯莱激动不已,紧紧握住阿散的手,“那,那她会不会同意把我也带上啊?天哪,有一个这样的长辈真的很让人羡慕。” 柯莱邀请阿散来自己家里玩过,柯莱的mama是一位多才多艺很温柔的女性,她会在听说阿散是稻妻人之后特意给阿散做饭团和蒲烧鳗rou吃,还会教两个孩子使用针线做小娃娃。 阿散知道柯莱是须弥本地人,十分意外地问:“须弥也有陆鳗鳗吗?也会做蒲烧鳗rou吃吗?” 柯莱mama解释道:“没有噢,但是在须弥的西部沙漠里有流沙鳗鳗,菜谱是从奥摩斯港的镀金旅团手里买到的。” 柯莱mama哪儿哪儿都很好,但是她太忙了。 纳西妲与柯莱mama交流了一下,同意了带柯莱一起去看演出。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有人兴奋到睡不着,有人天刚蒙蒙亮就醒了。纳西妲刚起床,看到阿散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好早饭了,她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总算是如了孩子们所愿,他们找了一个绝佳的观看位置。 明明只是普通的木制舞台,阿散却看到舞台渐渐泛起水花,变成了湖面,有着红色长发的少女用轻快的舞步划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她的身影就像是一朵在湖水上卷舒的睡莲,阿散想。 在大家都沉浸于演出中时,阿散垫起脚尖,学着柯莱与她mama的样子,轻轻吻了吻纳西妲的侧脸,很小声地说:“谢谢您。”又似做贼般左右望了望。 柯莱羡慕自己,雪奈茨维奇何尝不羡慕阿散呢。 阿散知道树王圣体菇,知道奶酪,吃过土豆船,雪奈茨维奇只知道土豆。阿散认识提瓦特通用文字,雪奈茨维奇只会写稻妻字。 这算不算一场新生呢?阿散感激面前这个愣住了的少女,他会永远敬爱给予他新生的老师和名义上收养了他的母亲。 纳西妲有些不知所以,沉醉于演出中她突然被身边的孩子吻了吻,那双亮晶晶的绀色眼睛就这样充满希望地看着她,又立马慌慌张张移开了。 大概是感谢自己带他出来看表演吧?纳西妲想,她在书上读到过,人类会用亲吻的方式表达亲昵,虽然不知道阿散是从哪儿学来的,但是这个曾让她手足无措的孩子愿意主动亲近她了,纳西妲轻轻弯起了嘴角。 纳西妲注意到阿散最近经常卡在太阳下山的点才到家,今天更是直接在天黑之后才回到家中,纳西妲觉得应该就这个问题与阿散谈谈。 “你今天超过了约定的时间才到家,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纳西妲叫住了蹑手蹑脚往房间里溜的小人。 “我……”阿散匆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背后塞,垂下眼睛不敢与纳西妲对视。 纳西妲没追问,也没伸手去夺他试图藏起来的东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阿散明白她是在等自己开口。 手里的东西被阿散攥得有些变形,有些粘腻。平日里,纳西妲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也没有过多约束过他的自由,他心里很清楚,错的是他,他违背了与纳西妲的约定:他应该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家中。 他不会撒谎,纳西妲的目光也不会允许他用沉默去躲避问题。 “我问柯莱借了轻小说,坐在路边长椅上看得太入迷了,就忘记了时间。” 有些话他可以告诉柯莱,但是他不敢告诉纳西妲。 纳西妲有些啼笑皆非,很多学者确实会将看闲书视为玩物丧志,认为是耽误学习浪费时间,但是她又不是什么迂腐之人,扩大阅读面是件好事,何况小孩子最近的认字速度很快,有爱看书的劲头她不应该打压。 这倒让本该责备的话不那么好说出口了,她叹了叹气:“爱看书是好事,我对轻小说没太大的意见,也不会反对你在家里看。但如果你太晚才回到家里我会担心你的安全,并且在太阳底下看书会伤害你的眼睛。”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房间里去吧。” 纳西妲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沉迷看轻小说”这件事上了,她甚至没有责备自己的失约,还关心他的身体。明明她是七行俱下的大学者,却教不会无能的自己,他不想再看到她失落的样子。 那个连通用语都说不明白的自己,那个只会写稻妻字的自己,他厌恶那个与她相去悬殊的自己,所以他逼迫自己去尽快摆脱那样没用的模样。 他只承认了行为,却用她绝对会失望的手段隐瞒了最根本的动机,多卑劣啊。 特别是几日后纳西妲给他了一本名为《哈玛瓦兰战记》的轻小说,她和他说最近稻妻在开轻小说大赏活动,有许多来自异国的新锐作家贡献了富有特色的作品,她挑选了一本讲普通的须弥旅行学者被分配了冷门课题于是前往遥远的海岸之国的冒险故事,说希望这本同时涉及了稻妻和须弥的轻小说他会喜欢。 手里薄薄的册子压得阿散抬不起头来,失约的人是他,凭什么还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呢?她明明就不是会看轻小说的人,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了解什么大赏活动啊? 是迁就吗?是无奈吗? 他愧疚。 他沉默不语,眼泪便落了下来,他抬头朝纳西妲笑,说他喜欢。 他第一次学会了隐瞒。 自上次的轻小说事件过去之后,纳西妲反思自己的教学是不是给了阿散太多的压力,况且自己经常一沉迷研究就忘记家里还有个孩子,有时还要阿散提醒她该吃饭了,她是不是太漠不关心了呢? 在教令院教书的她是一位好老师,在两人的小家里却不是一位好家长。 她没养过小孩,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基于从书籍里获取的知识,一些书本也不能解答的问题她问过提纳里,却始终困惑不已。思量再三,她向阿散建议道可以试试在她的书房里找点书看,她决定花更多的时间陪他读那些让他觉得晦涩难懂的文献书籍。 她找来了年轻时看过的书,从《千夜故事集》的第一卷开始读给阿散听,讲大陆上生活着一群没有影子的人,讲年轻的无影人太想知道答案,却在捕梦者的梦境中迷失了方向,讲梦魇缠上了他。 讲到第六卷捕鸟者的故事,她说她不喜欢这个故事。 身为祭司的少女知道自己罹患暴疾,在少年要远离故土前往战场临行的前夜,向自己的爱人说此后她将驱使学舌之鸟,让这些鸟儿飞到少年的身边,带给他在久远之外思念他的爱人的话语。 “少女知道自己命若悬丝,却没回应少年关于未来的许诺,或许当断不断对两人而言反而是残忍的开始呢。”纳西妲作出了自己的评价。她的神色里有些阿散看不懂的晦暗不明,她合上了书,告诉他今天的故事就读到这里,问他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那是阿散看不懂的寂寥,他很想开口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构不成句子,他甚至不能描述自己的情绪,也许什么感受都有,也许什么也没体会到,于是他开口问道:“我在稻妻有过一个鬼族朋友,他说他们身为长生种会拥有比人类更为漫长的寿命,那您今年多少岁了呢?” 他想要了解她,嘴巴替他选了一个开头。 纳西妲没跟上他的思路,回答道:“虽然贸然询问一位女士她的年纪是很冒犯的行为,但按教令院那边的说法,我大概都算老古董活化石了吧?”她抿嘴笑道,“别看我的样貌和少女一样,其实我都快五百岁了。”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498岁了噢!” “那老师您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他想要了解更多。 “我想想,应该是十月二十七吧,以前还在教令院里教书的时候会有学生送生日礼物给我,后来我更换了姓名住址之类的,嗯——我最后一批学生现在应该早都退休养老了吧,再加上这些年我少与新人交际,没人知道我的生日,慢慢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那我来给您过好不好?”他马上问道。 “现在才刚刚三月,你是准备提前半年为我过下一个生日呢,还是准备帮我补办去年的?” 阿散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好笑,又找了个话题:“那老师您现在会看什么书呢?” “我主修的是生态学,不过也学了医学和语言学,后来又对炼金术很感兴趣,学过一些。你问我现在会看什么书……嗯,智慧宫里的那些文献大多我都看过,我现在更喜欢做实验多一些吧。”纳西妲摸了摸阿散的头,“我明白你很努力,但是过于急切地将一切知识都纳为己用,小心会栽跟头噢。” 哪怕跌跌撞撞,我也会追上你的步伐,阿散从未如此坚定过自己的信念。 用人类短暂的数十年寿命。 柯莱去教令院交论文去了,临走前她给阿散留了钥匙,拜托他这几天帮自己把心爱的花在晴天的时候搬到室外晒晒。搬花的时候阿散有些恍惚,时间过得真的好快,柯莱书架上的那些书籍他已经可以看懂,明明上次来的时候他还不识一丁。 大部分正式文献都会用提瓦特通用语书写,但仍然还有很多用须弥语写的书籍,他碰了钉子,便缠着纳西妲教他须弥语。晚上他会用字典将自己不认识的字全部翻译出来,往往会自习到深夜,纳西妲曾就此多次告诫他过犹不及,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应该按时睡觉,但她自己都是熬夜常客,最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纳西妲喜欢吃枣椰蜜糖,她说只要吃上一小块,大脑就会噼里啪啦地飞速运转,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但装蜜糖的罐子不能放在太容易伸手够到的地方。她开着玩笑说希望阿散可以监督她云云,胡闹到最后阿散也养成了吃糖的习惯。 夜晚是独属于自己的时光,它绝对安静,也绝对不会被打扰。阿散起身想去罐子里摸一块蜜糖吃,好让甜丝丝的滋味陪伴自己度过学习的时光。 肯定是他起身的动作太急,熟悉的疼痛慢慢缠绕上他的身体,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能保证自己跌落在床上不至于摔伤,还要控制住自己尽量不发出大动静。卧倒已经用尽了他的体力,疼痛发麻的感觉随着呼吸起伏,带走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又带走了本就不多的体温,泛冷的皮肤上冷汗涔涔,他想抹去却又抬不起手。 自己的呼吸声是那么清楚,想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呼救都成为了奢望。 他也不愿意呼救,吵醒难得早睡的纳西妲会让他觉得格外愧疚。他乖乖喝下纳西妲做的解药,他明白她在尽力彻底抹去自己身体里残留的药品。他对着字典翻看用须弥语写就的论文,他明白他定期喝下的解药在逐渐失去对药品的压制力。 她说她要争夺我,她这么好的人却要为了一个废弃品呕心沥血。 可能也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吧,要不要告诉她呢?劝她早些放弃,她不应该天天坐在实验室里发愁。 是不是来不及了呢,他之前竟然还觉得数十年短暂,现在想想或许他根本活不到那么久吧,都是他的奢望罢了。 得走得更快些啊,不,得奔跑起来啊,努力去适应化城郭的生活,努力去与巡林队员们混脸熟,努力去让大家都对他颇有好感。 努力不愧对自己的身份,不让她失望。 躺下只不过为他节约了一些支撑身体的体力,承受痛苦是一件力气活,换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都会为他添上汗水。疼痛以神经为绳,束缚着他的躯壳,思维却不受影响,清醒地记录着每一寸的感官。这次发病比上次更久,他数着。 身体渐渐被还给了他,发麻的微颤一次一次贪恋着他的身体,最后不得已全数褪去,给他留下脱力的疲惫。 吊灯的光好亮,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终于能够合上的眼睛将泪水挤出了眼眶,好像最后是流进了耳朵里,不太好受。他想拨弄一下耳朵,指尖擦过额头没摸到一分湿意,他记得他出了很多冷汗。 到底什么是真?疼痛是真,冷汗是真,脱力是真,泪水是真。 还是说,这些都是药品给他带来的幻觉? 是臆想。 他快被自己折磨到疯掉了,他想。 失去知觉的晕厥应算是恩赐吧,他就这样慢慢进入了睡梦。 梦是乱的,莫名其妙又时断时续,他又想起抛弃他的父母,明明他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但是那两双绿色的为难的眼睛刺得他心如刀绞。不对,这不对,有什么被扭曲了,他听得见,别在耳边窃窃私语!别躲在梦境里控制他,他会揭穿一切虚幻,他会醒来。 是腿上的疼痛将他从本就不踏实的梦境中唤醒,睡不安稳的他无意识地翻来覆去,压迫到了腿上的淤青。 哪儿来的淤青呢?阿散轻轻拂过了青黑色的那块皮肤,比划了一下高度,意识到应该是昨天磕到了床尾。在药品的控制力面前,本身应该感受到的疼痛都被他忽视了,真是厉害。 他起身关掉开了一夜的灯,窗外的夜幕让他分辨不清到底睡了多久,幸好,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收拾好自己。洗去身上的粘腻,将长发打理干净,换上一条长裤将淤青遮掩。 盖住就好了,看不见就可以当作一切从未存在,只要熬过去,疼痛只不过是一瞬。 重新躺下,柔软的被褥将蜷缩的他包裹起来,好温暖。 纳西妲收到了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是来自稻妻分院的风纪官的回信,信里的内容解开了她的困惑。 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命运在戏弄凡人,怜悯凡人又放弃凡人。 装作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更为仁慈?拆开那个善意又痛苦的谎言会不会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残忍?信件被纳西妲妥帖收在阿散不知道的地方,她还没准备好。 她的欲言又止和神色恍惚,很快让纳西妲陷入了被动,阿散问她:“您在想什么?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很清楚这件烦心事应该是与自己有关的,无外乎关于他身体里的药品罢了。横竖他能接受,只要不被她看到那些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没有那么害怕死亡。 纳西妲看着那双坦然的绀色眼睛,自知是瞒不下去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怎么纠结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当事人呢?于是她把选择权还给了阿散:“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有权力选择是否了解这一切。” 他准备好了,什么样的结局他都可以接受。 “是关于你父母的……呃,当年的事可能有一些误会。”纳西妲观察着阿散的神色,她会在他觉得不适之前止住话题。 “您说吧。”他做了周全的心理准备,见过阳光却握不住阳光真是让人不甘心呢。 “是这样的,我拜托稻妻那边的风纪官查了一下有关踏鞴砂的过去,按时间推算,你八岁那年发生过一场恐怖的时疫,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病,它发生得太过突然,从高烧到不治只有短短两天时间。当时稻妻官方有派医生过去救人,但是最后就连医生都没能活着回来,大概就在你被孤儿院的人带走后,那个小渔村就因为时疫问题无人生还了……其中就包括你的父母。” 等一下,她在说什么,谁?不是说他身体的问题吗? 纳西妲看着那张错愕的面孔,她有些不忍心,真相确实是太过残忍了,她抱住了阿散,轻轻拍着他的背继续说道:“我当时就觉得有一些不解,按常理来说,一个家庭不会在失去了幼子之后立刻将长子也送走。在你的meimei去世后,你的父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逐渐出现了相似的症状,他们明白很快他们也会像你的meimei一样发高烧,最后不治而亡。这个时候,有衣着华贵的至冬人向这对苦难的夫妻伸出援手,说他们可以带你离开踏鞴砂,赶在这场时疫夺走所有人性命之前。” 纳西妲闭上了眼睛,试图不让痛苦溜出眼眶:“他们欺骗了你的父母,说你是他们遗失的孩子,还提到了用昂贵精致的布料做成的襁褓。你的父母担心你会介意自己并非亲生,从未和你提起过你的身世。在听闻你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后,轻信谎言的他们还在庆幸你的好运,在送你走的时候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排斥你的亲生父母,所以装作了遗弃的样子,希望你别恨你的家人,要恨就恨他们吧。” 纳西妲怀里的人没说话,他只觉得可笑,所以过往那些层层叠叠裹挟着他的恨意全是因谎言而起是吗?他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该朝谁生气。向他的父母吗?他们也是被欺骗了的可怜人。向至冬人吗?不是他们将自己带走,他早就是踏鞴砂里的一具白骨了吧。还是向纳西妲吗?怪她将一切告诉了自己,害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全是苦涩。 钝痛反复折磨着思维,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所以他紧紧抱住了纳西妲,垂死挣扎的人抓住了他的浮木,他不会松手。 阿散远比纳西妲想得要坚韧得多,在沉默的安抚与无声的痛哭后,他将情绪归整,感谢纳西妲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纳西妲拂过他通红的眼角,故作坚强隐忍泪水的样子可真难看啊,漂漂亮亮的小脸都皱巴巴的了。 她吻开他蹩着的眉头,夸他是好孩子。 他呢喃了些什么,似乎是稻妻话,纳西妲听得懂,却没明白。 他说,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请求神明垂怜别让他离开。 纳西妲权衡了好奇与尊重,最后她装作不明白:“似乎是我不会的语言呢,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有人的耳朵红了,他说他用稻妻话许了一个愿,但是不能把愿望的内容说给纳西妲听, 愿望说出来就会不再灵验。 纳西妲放弃了追问准备起身离开,阿散却拽住了她的衣袖不想让她走。面对纳西妲的疑惑与不解,不知道能用什么借口的阿散慌张地说可以教她说稻妻话。 他在不自量力些什么呢,他能教给全知全能的纳西妲什么呢? 纳西妲说好呀。 如果对方真的想学稻妻话,修过语言学的她怎么可能不会呢?她不过是给你一个体面的台阶罢了,再不识趣下场只能狼狈罚站了。 纳西妲说她以前为了看懂来自稻妻的文献,自学过一些。 你看,多狼狈啊。 纳西妲说她看得懂也会写一些稻妻话,但是口语与听力确实是没仔细学了,希望阿散别嫌弃她。 她说了什么? 纳西妲确实是只会一些很基础的语法,她看得更多的都是些由专业术语构成的文献,这不需要她会多少日常用语,也不需要她会说稻妻话。倒是上次研究那些来自稻妻的轻小说,那些过于口语化的文字和难以理解的谚语俗语确确实实是给她添了些困难。 她本来还在思考要不要给小孩一些独处的时间,不是谁都可以在颠覆了对过去的认知之后立刻站起身来的。不管是愤怒、悲伤、怨恨、沉默还是狂喜,人类总是需要一个环境一个机会去宣泄自己过剩的情绪,哪怕是丑陋的、疯狂的模样,终归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权力,她无权剥夺。 她自认为她对陌生的事物充满好奇,关于阿散的提议她并不排斥。既然现在的他还能大大方方地提起与稻妻有关的一切,那么是不是表明他不拘囿于过去并且愿意接受过去,算是好事呢。 似乎有什么不对,但是她说不上来。 纳西妲坦然接受了自己那带着蹩脚的口音的稻妻话,确实是很久以前学的了,而且平时也用不太上,她都快把本就会的不多的知识全都还给书本了。 阿散问她觉得难吗,她说怎么不难啊,如果不是当时觉得稻妻话太难,也不至于潦草学了些许便没了后续。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她也不是什么都能学好的,妙论派的那些学科她学得就很不理想,建筑学要考虑的问题远比她想得要多,若不是亲自去实践过,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被忽视的地方。 原来纳西妲也有不会的东西吗?她说她做饭也很一般,或许在更多的练习之后才能熟练掌握更多的菜谱。 阿散惊觉是他对纳西妲的滤镜太厚,她只不过是一个求学者罢了。是他的幻想在为她添上各种色彩,让他觉得他的老师无所不知,实际上对方在学习稻妻话的时候与他学须弥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柯莱从教令院回来了,她还去大巴扎买了各式各样的布料和丝线,她之前答应阿散要教他缝布娃娃的。 她准备的材料有点太多了,想了想还是干脆叫阿散来自己家好了。 “我mama不在家,你放心,没人会知道的。”柯莱拿钥匙开了门,把做贼心虚的阿散推进了家里,她回头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看见,自己也进了门。 “弄得和间谍接头似的,诶,那个轻小说里怎么写的来着?我们是不是还要对个暗号?”柯莱笑嘻嘻地插科打诨,发现阿散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她收起了玩笑话,担心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我就离开了几日,你便成了这副模样?课业学得太差挨训啦?” “不是因为这个,你别乱猜。”阿散别过脸去。 “好嘛,”柯莱塞了一杯果汁给阿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瘫坐在了沙发上,“现在有什么心事都不愿意和我讲咯。算啦,你看看想从哪儿练起?” 阿散察觉到柯莱可能有些不高兴,他立马开口道:“我没有不愿意!”他学着柯莱的样子喝了口果汁,有些甜腻,他想到了那个人爱吃的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嘴里都是果汁的味道,他像是尝到了什么苦味一样皱巴起了一张脸,“改编成轻小说都能大卖了吧。” 他选了块白色的布,又拿了股黑色的线,“教教我吧,就从怎么把布缝在一起开始吧。” 柯莱叹了口气,把布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放在了桌上,拿了股红色的线贴在他的手边做起了示范,“你看,这是五根细线搓成了一股,你得先捏着其中一根细线将它抽出来。”她左手攥了根线头,右手捏着剩下的线,轻巧地就将它们分开了,“然后把这根细线穿过针眼,才算做好了准备工作。” 这没什么难度,线从两指间抽出的感觉让人有些上瘾,阿散之前在书上看到了一个词,好像叫抽丝剥茧?他觉得用来形容当下就很合适。他不由自主地说道:“我是稻妻人,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呀。”柯莱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怎么又说起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阿散拿起针仔细端详,发现针眼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小,试了两次便将线穿过了针眼,他将细线慢慢抽了出来,像是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如果有一天,你对过去的认知被颠覆了,你会怎么办?” 柯莱把整块的白布裁成了小块,她没听明白,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阿散接过了布料,没接话。 柯莱将两块布的边缘对齐,倒也没再计较对方奇奇怪怪的问题,继续教道:“将线打结后起针,就从最简单的平针开始好了。”线针在布料上起起伏伏,留下一串整齐的红色针脚。 他模仿得太拙劣,歪歪扭扭的黑线将平整的布料扯成一团。 就像那些真实的过去与虚假的谎言。 他的视野被模糊了,黑色的线与白色的布纠缠不清,还参杂进了咸,最后他厌恶地仍由它从松开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前几天,老师和我说,我不是被丢弃的,他们只是不想让我也在那场时疫中送命。”憋了太久的泪水总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连带着鼻腔与喉咙都开始了狂欢,噎得他难以继续开口。 “我恨过他们的,他们没有回答我一次又一次的恳求,就让至冬人带走了我。我恨过他们的。” “我恨过我自己的,在至冬熬过的每一个夜晚,我为我的怨恨捏造了理由,给双方冠上各种罪名。是不是他们本来就不想要我,是不是他们更喜欢年幼的meimei,是不是因为我没照顾好meimei,是不是因为我的无能,所以才让他们做了把我送去孤儿院的决定。我恨我自己。” “然后纳西妲前辈告诉了你真相,你发现你错了,你开始加倍怨恨自己,是吗?那你现在对自己的恨与对父母的恨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瞪大了错愕的双眼,质问道:“怎么会没有区别呢!我错怪了他们啊!” “可是,你能改变过去吗?”她问。 “我可以改变我对过去的错误认知……”他有些无力。 柯莱重新抽了根黑色的细线,又塞了两块布料给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重新再给你示范一次,记得不要把线扯得太紧,布会皱起来的。” 她又一次将红色的线规规整整留在了布的边缘。 这次阿散的布没有皱起来,虽然黑线还是歪歪扭扭的。 “因为你们都没错,你对父母的恨是错的,你对自己的恨也是错的。”柯莱的指尖抚过了他的那些针脚,“你不是无能的,你看,这次你就做得很好。”她又捡起了地上皱巴巴的布,“你不能改变过去,就像你不能改变这块布上的痕迹。你可以改变你的认知,但你得知道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没有意义,除了你自己。” 柯莱从针线筐里翻出了绷带,将阿散指尖被针扎出来的伤口缠上,“你问我会怎么办,我会将伤口包扎好,继续缝我的娃娃。” “还有这么多的时间呢,一定可以赶在纳西妲前辈生日前做出个成品来的。认字也是,缝纫也是,你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最后把自己变成一块皱起的布。就算做不出来漂亮的娃娃又怎么样呢?前辈又不会嫌弃,她对你那么好,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她肯定会喜欢。” 第三根黑色的细线被抽了出来,剩下的两根细线失去了最后的纠缠,散开了。 柯莱还是有些担心阿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柯莱重新归拢了一下已知的信息,总觉得还少了块拼图。她摇了摇头,虽然之前他们有互相倾诉过秘密,但对方也没说过会将全部的秘密都告诉她,没有人会对自己以外的人敞开全部的心扉,有所保留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作为朋友,她能做的就是伸手将他拉到阳光底下来。 嗯!明天带他去冒险散心好了! “所以……这是什么?”阿散看着远处飘来飘去的蓝色生物问道。 “这是浮游水蕈兽,一、二、三、四,有四只,别惊动它们,我们悄悄绕过去。”柯莱压低了身体,放轻了脚步。 “我已经拿不下了,别去了吧,万一惹到了……”阿散左手的包袱里装着满满的香辛果,右手握着一束须弥蔷薇,并不是很想为了一朵月莲再冒险。 “那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柯莱灵巧地绕开蕈兽,摸向了月莲。 阿散咬咬牙,跟了上去。 “这就是月莲,好看吧!”柯莱将黄色的花心摘了下来,收进了背包里,“快走快走,我们回去吧。” 听到动静的浮游水蕈兽可不会放他俩走,一个巨大的水泡朝他们袭来。 “小心!”柯莱立马拉开了弓,将阿散护在了背后。 水泡被箭穿过,破碎了。 柯莱渐渐发现蕈兽并不会追击他们,只会原地朝人吐泡泡。四只蕈兽都是呆呆的,它们吐出的泡泡甚至会把同伴包裹起来。 原来是这样,孩子们掌握了技巧。 他们满载收获回到了家里,纳西妲有一些担心:“大部分的蕈兽并不是那么温顺的,下次不一定会有那么好运。” 提纳里很清楚他们今天去了哪儿,他比纳西妲更熟悉化城郭,宽慰道:“温室里的花朵是没办法在野外生存下去的,受到一些挫折也是必要的经历。化城郭的范围内也没有太危险的地方,何况每日都会有巡林官巡逻,您放宽心。” 在提纳里的默许下,化城郭范围内的每个角落都成了探险的乐园。 “你看,那是不是劫波莲!”阿散兴奋地对柯莱说。 “哪儿呢哪儿呢!”柯莱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太阳,顺着阿散的视角找到了那几朵淡蓝色的小花。 劫波莲是生长在山崖峭壁之上的攀援植物开出的花朵。被称为莲只是因为外形相似,本身和莲花并没有什么关系。 柯莱回忆了一下提纳里师父用劫波莲干花做成的教具,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错!应该就是劫波莲。”水声湃湃,柯莱有些犹豫,“它们开在悬崖边就算了,边上还是瀑布,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 水汽弥漫,阳光刺眼,晃得人都分辨不出这个瀑布有多高。 阿散拉着柯莱的手绕进小路,说:“我记得瀑布的侧面有路可以走上去,试试看吧,如果采不到就算了。” 不多时,他们已经站在了瀑布顶上。 “天哪,这也太高了吧。”柯莱拉着阿散的袖子往底下看了一眼立马缩回了墙边,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有些害怕。” 阿散找了几个借力点,从峭壁上爬下时手里便多出了几朵淡蓝色的花:“你看。” “你身手真好!”柯莱接过了劫波莲,仔细端详起来,“真是漂亮的花啊,是有那么些像月莲,但谁能想到它长在悬崖峭壁上而非生在水里。你说对吧……阿散!” “对面还有两朵,我去摘。”阿散把衣摆系紧,原地跳了跳确定无碍之后便爬上了身后的粗壮藤蔓。刚才他摘劫波莲的时候观察到在这个瀑布的陡崖边有几根巨大藤蔓缠绕构成的独木桥,连接起了瀑布的两侧。 他不恐高,脚下的藤蔓上粘着水汽有些滑,他压低了重心走得很慢,安全来到了另一侧。 在柯莱担忧的目光下,他带着两朵劫波莲回到了她的身边。 “真是吓死人了,什么时候你的胆子这么大了?”柯莱搀着他,前后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阿散想要开口打趣她之前面对蕈兽的时候胆子不是也挺大的吗,一阵晕眩让他有口难言,好难受。他把身体的重心移交到柯莱身上,把柯莱吓了一大跳,反复问他:“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他的思绪焦急,想要告诉对方自己只是有一些头晕,但是他说不出话来,身体开始发冷,他开始不自觉地深呼吸,想要平复身体上的不适。 柯莱见他面色发白,血色尽失,想搀扶他坐下,却被对方无声地拒绝了。 阿散挪动不了他的脚,他觉得他就是扎根于此的古老藤蔓,他的皮肤就像长久浸在水汽中的植物表面,湿漉漉的满是潮气。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刚刚走过的独木桥,苦苦支撑着肆意在他身上行走的沉重躯体,他想呐喊些什么,但他没有发声的器官。 他想起了在桥上看到的风景,断崖之下是大片的开满黄色花朵的平坦土地。 如果他也能像河水一样奔向那些鲜花就好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发出那么沸沸汤汤的声音。 「跳下去吧,只要轻轻挪动你的脚,一切就结束了。」他听见有人说。 他抬起了他的脚。 「你不是无能的,你看,这次你就做得很好。」他听见有人说。 他失去平衡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禁锢被打破了,他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终止了一切的胡思乱想。 柯莱一直支撑着他,哪怕是他跌坐在地上,拽着他胳膊的手也没有放开。 在阿散的追问下柯莱告诉他,从他沉默不语到跌坐在地其实只有短短半分钟,她以为阿散是从高处下来有些后怕腿软了。 很合理的解释。他没有否认,还作了补充:他从未恐高过,只是没想到从瀑布正上方看会有那么高,着实是没做好心理准备被吓着了。希望柯莱别把这件糗事告诉别人,今天是他太过鲁莽了。 柯莱答应了下来,今天的事把她也吓得不轻,自然是不愿再提。阿散把她送回了家,走在了潮湿的水边。 回家的路上开满了巨大的黄色花朵,他逼自己去回忆那种窒息般的痛苦,他可以忽悠柯莱,但他没有办法骗过自己。 他曾想过轻生,很多次。 最早是什么时候?是在那个男人手里吧,冰冷的针头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逐渐沾染上他的体温,他想过的。 他想努力活下去的,很多次。 在那场大雪里,他赤裸的双脚被冻到失去知觉,他想过的。 他看到名为“阿散”的人朝自己高举手里的刀,随时准备落下。 那些药品在控制他的思维,扩大他的情绪。 他明明已经放下了过去,但恶劣的药品并不想放过他,它用真实的记忆捏造虚假的谎言,煽诱他投向它的怀抱。 回到家里,阿散照旧把当天的经历都告诉了纳西妲,把摘到的劫波莲拿给纳西妲看。快要说到他发病的部分时他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之前的多次隐瞒,明明纳西妲强调过多次不舒服要告诉她的。 迟疑的片刻,纳西妲当他已经说完了,起身离开。 “我……”他不自觉地想要留住对方。 纳西妲转过身来,她看上去有些烦躁。 “没……没事,我去把劫波莲养在花瓶里吧。”他找了个借口。 她摆摆手,默许了他的提议,随后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算了,过些日子再告诉她吧,顺便也给自己一些时间,想想怎么和她说,阿散安慰自己道。 一切要是真如他所愿般就好了。 不日,他与柯莱外出巡林的时候他再一次发病了。现在的他自认已经对此了如指掌,药品会放大他的情绪,他的身体会有各式各样的不适,只要他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可以了。 所以他昏迷了,他失去了一切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就好像当时在沙发上醒来一样。 头好疼啊,四肢酸痛僵硬动弹不得,他睁不开眼睛。耳边嗡嗡作响,他好像听到远处有啜泣声,是柯莱在交代他之前恐高的事。 他始终没和柯莱说实话,他粗略地将在至冬的那些年都归在了孤儿院里,没敢提他身体里的这些药品。柯莱不知道他当时的症状是因为发病,但提纳里算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他很快明白过来,沉默地看着纳西妲。 纳西妲将这对师徒送出了门,她觉得她需要一个环境让自己理清思绪。 生气吗?怎么可能不生气,她与他说过不舒服要告诉她,为什么明明这么痛苦都不愿意告诉她呢? 她明明有在仔细观察他的病情,每周都有监督他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药,为什么他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被病痛折磨成这样? 因为她高估了自己,她研制的解药就连维持现状都做不到。 前几日她的研究得到了巨大的进展,她兴奋之余也在发愁这份新的解药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她离开教令院许久,是一个手底下没有项目的空头诃般荼,用来做实验的兔子是极为难得的素材,自然是不会被审批拨给一个没有名气的学者。 纳西妲瘫坐在了阿散的床边,轻轻拂摸着他的脸庞。 指尖的柔软皮肤在不自觉地发颤,皮肤的主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老师……”像是被粗砂纸打磨过的嗓音,真难听啊。他坐起了身,纳西妲取来靠枕垫在他的背后,他却放纵自己的体重顺势把头倚在了纳西妲的肩膀上说道,“ 我好痛啊。” 你听到了吗纳西妲,他说他好痛,他说他好痛啊! “这个世界上会有神明吗?”肩膀上有点湿,“世上没有神明的吧,书上说神明会怜爱世人,真的有神明的话,我怎么会这么痛苦呢。” 他抬起头来,与纳西妲记忆里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重叠上了。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他的病神明也会束手无策吧,他却在逼迫纳西妲拯救他。 纳西妲不敢再看那张令她心碎不已的面孔,她把对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不,是我对不起你,”纳西妲喃喃道,“我会履行我的誓言。” 如果神爱世人,那我会爱你。 她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