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观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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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枕流从西山别院叫来红胭陪伴青娘,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年纪小不懂事也有年纪小不懂事的好处,虽规矩上差了些,但平日里有红胭在身边不知事地插话说笑,青娘也被带得话多了一些,偶尔竟还愿意去园子里转一转。 及至傍晚,枕流卡着点过来,正碰上青娘用饭,见桌上有一道莲叶糯米鸡,不由笑着凑趣:“一泓秋上的莲花渐没,如今莲叶也少了,全进了咱们这些人的肚子!” 前日青娘用残荷煮了花茶,昨日又烹了莲子粥,今天红胭听令摘了莲叶,小厨房除做了这一道莲叶糯米鸡外,将其余多的一一晒干了留做他用。 青娘还是惯常不说话的样子,眼角都没动一下,权当看不见他。红胭正忙着布菜,惦念着小姐能多用一些,没心思跟这位主子爷搭台唱戏,枕流自讨了一个没趣,讪讪坐下接过碗筷。 用过晚饭,红胭伺候青娘漱了口,净了面,一起去了书房,枕流腆着脸硬是赖在一边不走。 青娘无视之,面无表情坐在书案一边,红胭吐吐小舌头,也作不见,端正坐在另一边,翻开一本《千字文》,至昨日学到的“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原是她这几日一直跟着青娘学认字,前日还被教导着写了一封歪七扭八的家书,叫枕流派人送去了西山。 “把之前学过的先念一遍,看你有没有忘记。” 红胭点头,翻到第一页,脆声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藏,”青娘温声打断,“这个字在这里念藏,收藏的藏。” 红胭从书里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满是糊涂。 “秋收冬藏。”青娘唇角微绽,浮出淡淡的一抹笑,“红胭想一想,我们秋天收了粮食,摘了果实,到冬天时就要好好地藏起来,不让它们坏掉,这样才不会饿肚子,对不对?” 红胭张着小嘴恍然点头,把这一句重新念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枕流在一旁痴看,见她如此柔声细语,笑意绵绵,不由满肚子酸气,混着这些日子被冷待的委屈,越想越郁闷,只不敢发作罢了。 枕鸿来时,红胭执笔正在纸上胡乱描着,枕流站在青娘身边,一边说笑一边指点。红胭听不懂一些词句,偏一本正经地重复出来,搅得青娘又是气又是笑。 这样难得的轻松时刻,枕鸿微有踟躇,本不想上前打扰,原地默了默,到底还是走进去。 “明日秋决,吴友德午门处斩,你要去看看吗?” 青娘刚绽放的一丝笑意僵在唇边,转瞬消失不见。 她回身望他,隔着阔大深静的房间,他瞧见一双深湛的眸子。那眼睛的主人面色平静,仿若深秋澄静的湖水,光滑如镜,涟漪尽消,淡得没有一丝裂痕。 但枕鸿知道,这不过都是假象。 这汪湖水不是自来安宁,而是早便历过泼天巨浪,内里无数波涛汹涌,直搅得肝肠寸断、心字成灰,多少痛怨无处诉说,到如今一一隐下,将无尽苦楚隐匿在这平静的、纹丝不动的湖面之下。 气氛陡然变化,连红胭都觉出不对,呐呐住了口。枕流起身,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没把那句“杀人血腥,还是不去的好”说出口。 枕鸿静了片刻,沉声道:“明日巳时末,我来接你。” ...... 第二日晨起,青娘特意浸浴,细细沐了身子,洗了头发,而后端坐镜前,由拂云领着红胭等几个小丫鬟用香炉将湿发熏干,慢慢梳通,高高绾作一个元宝髻。 她开启妆奁,凝目挑了一时,择了一朵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牡丹大花簪在发间,又以两根金钗一左一右插于髻侧,这才闭目由拂云描眉绘面,妆点花钿。 快至巳时,枕流较之枕鸿早到,入目观之不由痴立当场,满目尽是惊艳赞叹。 只见青娘着一件菊蕾白的对襟窄袖小衫,领口与袖口是两指宽的浅杏仁地绣粉黄藤萝细襕边。身下,一条朱红色千褶齐胸襦裙围束腋下,胸口处单掌宽的一圈镶边织金刺绣,以比杏仁更深一层的姜黄为底,其上蔓延花卉,间以珠玉嵌作花蕊,暗纹隐隐,溢彩流光。胸前,亮蓝色的束胸带子绕作婉转双耳结,垂下长长的丝绦。 她今日妆容也十分明艳,唇红似血,眉乌如夜,因肤白,没有涂粉,只点了粉红面靥,妆若两颊朝霞斜出,泼洒飞扬。额前一朵鲜艳艳珊瑚花钿,夺人眼球。除此之外,两侧太阳xue上,还别出心裁点了几朵银桂,衬着肤色愈显皎洁。 颈下的伤口已然痊愈,只留下一痕新生的淡粉色皮rou,叫青娘执笔对镜画了一株重瓣绿萼,衣襟掩映间淡绿的花瓣疏影横斜。 枕流惊叹过后,刚想谈笑两句,忆起今日之事,把话咽了下去,只郑重端言道:“很美。” 青娘容色端庄,裣衽一礼,“我已妆扮妥帖,随时可以出发。” ...... 秋决刑场,人头簇簇。 围观一众中,有的人指指点点,兴头十足,是来看热闹;有的人一身丧服,满面伤绝,是来给亲人收尸;有的人虽高坐楼台,却眉目紧蹙,忐忑不安,是在思考自己的后路。 一辆平常的黑漆平头马车低调驶过,只围绕在马车周围的侍从显示其不一般的身份。 须臾,马车停在刑场街边一座名为“菊六月”的酒楼,先后从车上下来两位男子,一位气宇轩昂,一位文质轩朗,显见得都不是一般人。 伙计正要上前招呼,却见那文质公子回身向内,十分小心地扶着一位带幂篱的女子下得车来。那幂篱长度及膝,底下红裙漾逸,虽看不见脸,却也知是一位绝代佳人。 见有女客,伙计不敢造次,远远行礼招呼一声,听那气宇轩昂的男子吩咐了,便引着去了二楼雅间。 片刻,伙计得了吩咐退出备茶,临出门时眼角瞟见那褪去幂篱的女客真容,顿时神魂飘飘无所依,在门口恍惚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细细回想,觉出不对,发现不止文质彬彬的公子对那女子小心奉承,连那长相相似、气质轩昂的爷们点菜挑茶时,也是看着女子脸色行事,择的一众点心糕点也是男人从不待见的口味,顿时心头刺痒,眼神飘忽。 “啧,看着一副神仙玉女的模样儿,原来是个兄弟狎玩的女妓......” 伙计嗤笑着甩甩袖子,走过几间包房,顺着楼梯步至楼下。 二楼另一雅间内,着黑甲的将军仿若不存在般侍立角落,他尊奉的主君呷了一口茶,目露深意,对对面眉头紧锁的中年人道:“子怀,朕觉得很有意思。” 被称为“子怀”的中年男子姓袁名望,正是陆家大仇,当今首辅。他早朝后被励帝留下,在御书房等了片刻,便见励帝微服而出,着他伴驾至此。 此刻见到枕鸿一行人来,因自己身涉其中,心下不免惴惴,战战兢兢回道:“臣愚钝,不明陛......咳,不明主子深意。” 励帝“嗒”一声放下茶杯,吐槽了两句,转而叱道:“你还不愿与朕说实话么?一直咬着你不放的人已在此观刑,你却说不明白?难道你要告诉朕你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是何人之后?” 袁望冷汗涔涔,翻身跪倒,连叩九下。 “臣有罪,臣罪孽滔天,但求陛下宽宥!” ...... 古语有云: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庆赏刑罚与春夏秋冬以类相应。且任德不任刑,先德而后刑,所应春夏行赏,秋冬行刑。因此时天地始肃,杀气已至,便可顺天行诛,申严百刑。 如同天意,刑场上起了萧瑟的秋风,伴随着惨叫呼嚎与哀哀哭声,一颗颗人头接连落地,喷溅出无数的鲜红血液,将地面与刽子手的刀俱都染得刺目。 青娘立在窗边,双眼直直地盯着刑场。 枕流伴在她身边,外头每手起刀落一个,他的眉心就狠跳一下。他试图劝说,但丝毫不见效果。 再一次,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刀,枕流无可奈何,只得举掌在她眼前,不叫看见那血腥一幕。虽则于事无补,到底聊胜于无。 “青青,每次行刑都要诵念案犯的籍贯罪名,你不看这些好么......我就在这儿看着,等到了吴友德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青娘一言不发,依然直直站立着。 枕鸿凝眉坐在桌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劝阻。他知道她此刻需要的是什么,却忧虑自己的放任是否正确。 过了片刻,风送来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叫青娘听得浑身一颤,眼皮急跳。 “案犯吴友德,历任......清源县丞......金陵知府...挪财...贪污...收受贿赂...杀良冒功......陷害忠良......斩立决......” “冤枉......冤枉......啊——” 一颗新鲜的人头落地,圆睁的双目透露无尽恐惧与怨毒,死未瞑目。 guntang的血泼洒在冰凉的地上,转瞬失去温度。没有人上去收敛,监斩官摆摆手,狱卒上前提了脑袋拖走尸身,于是地面多了一道淅淅沥沥的蜿蜒血迹。 刑场一侧堆了不少无人认领的尸体,只待行刑全部结束,便会被拖去乱葬岗掩埋。 枕流不敢遮挡这一段,揽着青娘瘦弱的肩膀予以安慰。 室内安安静静,无人说话。 许久,青娘放松互相紧攥的双手,轻声道:“我不明白。” “嗯?不明白什么?”枕流搂了她腰,将她偎在自己怀里,柔声问道。 “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他如何喊得出‘冤枉’二字?”青娘神色间全然疑惑,满心俱是匪夷所思,一字一顿说:“冤、枉?他怎么有脸叫嚷这两个字呢?” “想必他的良心长得与别人不同,并非忠于‘仁义道德、忠君爱国’,而是想着如何媚上邀宠,好获得更多的权势利益。本着如此‘良心’认真办了差事,却为侍奉的主子所弃,这才觉得冤枉。” 一把沉厚的嗓音从外而至,枕鸿倏然而起,心下泛起沉重的焦灼与恐惧,却一言不能发。 枕流皱眉回头,正要训斥是何人闯入,打眼一瞧却大吃一惊,认出来人正是当今陛下,身后跟着的正是禁军统领蒙期恪。他当即跪地便要行面君大礼,叫励帝挥手挡了。 青娘背立众人,一动不动望着窗外,也不回头,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只微微笑道:“是了,这话倒说得很对。正因着良心长得与旁人不同,如今才能这般大言不惭。” 话音刚落,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并不看枕流,口中却是朝他讽道:“如此说起来,你与他倒是十分相像。” 励帝挑了挑眉,心下略起好奇之意,望住她曼妙背影,眼中渐生兴味。一旁枕鸿双眉紧锁,心里担着极大的忐忑。 枕流瞪大了眼瞧她,张嘴想说什么,见皇帝在此又不好直说,只胡乱含糊过去,“我和吴友德?我怎么会和他相像?” 只听青娘慢条斯理道:“你们都是一般丧了良心的畜生,在不要脸一事上,足足像了十成十。” “哈哈哈哈哈......”励帝放声大笑,身后蒙期恪掠了一眼枕流,悄然隐下笑意。 枕流气得脸色发红,却实在不好发作,又因此时励帝圣驾撞上青娘,着实不妙。他迅速瞟一眼大哥,见枕鸿面色凝重,心下也生出十足的担忧。 青娘被这陌生的笑声惊到,倏然转过身来。 期恪眼前一亮,止不住地盯了她瞧。饶是励帝自来见多了美人,也不由满目惊艳,停了笑细细观赏片刻,对枕流点头道:“你倒艳福不浅。” 枕流听了这句,心下暗舒一口气,明白励帝此时无意。他再瞟一眼枕鸿,知道不能叫青娘在此久留,以免横生波折,便道:“臣失礼,主子稍坐,容臣安置了女眷。” 青娘一双横波目微微闪烁,不着痕迹掠过两人,裣衽施施然行过一礼,取了幂篱便随枕流走了出去。 裙裾迤逦而过,与鲜血同色的红拂过门槛的一刹那,她听见那位“主子”沉声道:“你好罢手了吧。大局为重,我如今还未打算动袁子怀。” 青娘眼睑轻跳,眉心微微蹙起,转念间抬手在幂篱下轻轻拂了鬓角,不着痕迹地落下一朵皎洁而微小的银桂花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