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书屋 - 同人小说 - 互攻向同人合集在线阅读 - 9-16

9-16

    9. 祷求

    排队做核酸的时间本来就长,我们还去得晚了,所以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这样也好,中饭吃什么也不用想了,可以直接开始谋划晚餐。走到公寓楼的时候又接到微信上通知,说明天开始不统一测核酸了,改做抗原自测,检测盒会由志愿者送到家门口。我暗自叹了口气,抬头就看见闷油瓶拿出口罩戴上,连忙也去裤子口袋里掏我的口罩。结果掏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停下来等我,我忍不住想,黑色很衬闷油瓶的肤色,再过几年,也许口罩配色也会变成秀秀穿搭教程里的一环。

    戴着口罩的时候,说的话总是介乎于听得见和听得清之间,这种含混感似乎也是一种隐喻。希腊神话里,色雷斯国王忒琉斯强jian了他妻子的meimei。为了防止她揭露他的暴行,忒琉斯将她囚禁,并割下了她的舌头,在漫长的沉默中,她编织了一块挂毯来讲述这个故事。

    我知道,没有意义的,是意义本身。被割掉舌头的是我,被铁链锁住的是我,当我处于女人的位置时,我也会成为女人。

    我打开门,把口罩摘下来,进去以后,闷油瓶立刻反锁上门,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我抵住门休息了一下,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也不能怪我想得太多,实在是现在每活过一天,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闷油瓶问我饿不饿,我条件反射地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大概当过老师的人都有这种天赋,他总能一眼看穿我。我叹了口气,说:“你呢?”

    他就点头。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见连闷油瓶的眼神都柔和了很多。但是笑到一半又有些丧气:之前买的东西其实还剩下一点,但我们俩都不太敢吃,天知道下次再有团购是什么时候!我甚至把所有可食用的东西统统列了表格,对照着保存期限,每天记录一次存量。这社会主义发展到新时代,是既不按劳分配,也不按需分配,只能按照基础代谢进食,真是有一种前进下去还不如倒退的感觉。这几天连我都被饿出了几块腹肌,闷油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看看还有没有种子。”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说来惭愧,当时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在开黄腔,没想到闷油瓶真的站起来去翻柜子。过了几分钟,他就拿了一包东西过来,跟我说这是上海青的种子。

    我cao,这家伙属叮当猫的吗?

    我“啊”了一声,装作理解了的样子,闷油瓶解释道:“之前买花的时候送的。”

    我的视线于是挪到阳台上那两盆绿箩上,这几天什么都短缺,只有这些不用吃饭的玩意长势喜人,远远看去葱葱茏茏一片,就好像我三叔今年买的大盘:“那……多久能吃啊?”

    “完全长成要二三十天,不过十几天就能吃。”

    我瞠目结舌,倒不是闷油瓶会种菜这件事有多令人震撼,事实上,他会什么我都不奇怪,但是他说干就干,这就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了。我眼看他把种子泡在水里,定了个闹钟,整个人还没从这种诡异的感觉里回过神来。闷油瓶见我还是傻愣愣地看着他,就道:“你先休息吧,昨天……”

    他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再掩饰也来不及,只能强装镇定地坐在那里——俗话说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我做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大概看我脸皮薄,闷油瓶倒也没再往下说,背过身就往阳台上去了。我看他不知从哪里又搬出一个长方形的花盆,正在往里头倒土,一层一层地开始填,每次填完还要摇匀一次,最后才把泡好的种子埋进去。就这么简单几件事我看了快一个小时,就连闷油瓶这种性子,戴着手套回来的时候都特地看了我一眼。我挠了挠头,就冲他喊:“你别对这青菜这么好,到时候我可舍不得吃。”

    他没理我,径自去洗了手,回来的时候已经从央视十七套特邀嘉宾变回了我认识的那个闷油瓶,哦不,张老师。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钟头,我去厨房拿了一盒饼干出来,又泡了壶茶,招呼他一起来吃。闷油瓶“嗯”了一声,在我旁边坐下,结果才吃了一口,就听见我说:“小哥,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那眼神中读出几分不确定来。我连忙趁热打铁道:“我看你头发也有点长了,要不我帮你剪吧?”

    他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朝他笑了笑。像头发该不该剪、要剪多少这种事,一般不会主动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小时候都是我妈押着我去理发店才肯剃头,要不是这几天实在无事可干,我也不会无聊到天天对着镜子发呆,研究闷油瓶的刘海长度。

    虽然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几天头头们自顾不暇,也懒得让我们写党八股了,都开始亲自搞一些造谣式辟谣。然而这群老头子脱离群众太久,想说点假话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使力,出来的效果,怎么说呢,我看比脱口秀还好笑。讽刺的是,宣传机器吃了瘪,终于第一次让我感受到精神上的安宁,哪怕这同时也是我rou体上最不自由的时候。也许生活在这里的逻辑便是如此,事物的矛盾总是互相转化:所有人都说假话就相当于所有人都说真话,这时候你说真话反而就显得假;所有人都不自由就相当于所有人都自由,因为这时候也没人管你自不自由。

    我甚至久违地感到快乐,也许生而为人就是这样,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另一个被关着。

    10. 狡计

    客观来说,以闷油瓶的性格,居然能容忍我在他头上胡作非为,这件事本身就不太科学。不过我在洗手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家伙其实是在逗我开心。反正青菜长出来也就够我俩塞塞牙缝,人人都居家办公,我顶着个鸟窝头虽然有碍观瞻,但区区刘海根本无损闷油瓶的美貌(这里需要补充,似乎帅哥普遍不在乎外表,闷油瓶整天穿个老头衫也好看得要命,我怀疑他这脸只有秃头能治)。

    我当时应该是用一种狐狸看rou的眼神在看他的头,闷油瓶看了看我,也没说什么,倒是很干脆地把衣服脱掉了。他的身材如何此处省略八百字,我从镜子里偷偷瞥了一眼,马上就移开了视线。

    “你剪吧。”他脱完上衣,就打开抽屉,递给我一把电动的剃须刀。到这一瞬间我开始佩服闷油瓶的勇气,不过剃须刀起码不是剃刀,否则就以我那手艺,搞不好能给他剪成当代梵高(想到这里,也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艺术细菌……)。我在空气中划拉了几下,就看他闭上了眼睛,垂着睫毛,倒是有点乖巧。

    “那我动手了,小哥你——”我连忙说,“你多担待……”

    他没说话,睫毛稍微动了动,我手一抖,这一刀下去,差点给他理出个瓦肯星人的发型。还好算是控制住了,最后修了半天,鬓角似乎还是有点不对称,我怕越推越短,也只能就这么算了了。然后又换闷油瓶给我剃头,我这个人站着就不太老实,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总想东看西看,结果就是闷油瓶剃刀推得特别慢。好不容易他才剪完一边,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搞得整个人身上全部都是头发茬,显然也有一些飘到了闷油瓶身上。就听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朝我道:“别动。”这一声还有点陈皮阿四的威严在,我被他吓了一跳,确实是不敢再动了。

    最后两个人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就是脖子上痒得慌),又说要洗澡,把身上的头发冲掉。闷油瓶自然说让我先洗,我心想这些天承蒙他照顾,也怪不好意思的,就和他说一起洗也行。结果淋浴的地方勉强能塞下我们两个人,转身都困难,也生不出什么其他的心思。他把洗发水递给我,我在手上搓了几下,看那泡沫实在多,忍不住吹了一口。泡泡到处乱飞的时候我就看见闷油瓶一言难尽的眼神,我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张老师您贵庚?”

    他摇了摇头,不想和我计较。

    我玩了一会,也觉得自己有够无聊,只好乖乖地把头发洗掉。闷油瓶不知道,我特别喜欢有水蒸气的地方,小时候还总喜欢在有雾的玻璃上写字,冬天坐公交车的时候能玩上半天,似乎一手字都是在玻璃上练出来的。当然公交车现在也停运了,我从没见过杭州这个样子,但比起眼前,曾经的一切都更像是一种幻觉。

    和过去相比,和闷油瓶待在一起似乎变成了一辈子的事。我不想、也不敢问他那天晚上的事(其实男人硬起来还蛮随机的,但我总觉得闷油瓶什么都能控制),试图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夜夜都想到当时他垂眼看着我的样子。很少有那种我完全看不明白的眼神,可琢磨了这么好几天,此题依然无解。

    换了瞎子估计会说,我命中该有此劫。

    我闭上眼睛,凑到花洒下面把泡沫冲掉,迷迷糊糊就撞上了他的鼻梁。冷不防这么一下还挺疼的,我连忙抹了把脸,看见闷油瓶也睁着眼睛看着我。

    “你怎么不躲?”我抽了抽鼻子。

    “忘记了。”他垂下眼睛,闷声道,“看你过来。”

    后来我忍不住想,闷油瓶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像看着那么聪明。总之他当时看我的样子和傻孢子颇有几分类似,我抬手想去揉他的鼻子,结果被这小子抢先堵住了嘴。不怕丢人地说,当时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饿得要命,而且越亲越觉得饿。他的手很快就环住了我的腰,我忍不住也去摸他后背上的肌rou。这也算是男人的劣根性吧,摸着摸着又心猿意马起来,小兄弟自然早已立正敬礼了,比我这辈子做的广播体cao都精神。

    闷油瓶“啧”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们俩当时是不是在想一件事,反正我马上就觉得这事在浴室不太成。我们俩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战斗澡,都没怎么拿浴巾擦,我扑上去亲他的时候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闷油瓶抱了我一会,他在浴室的时候也已经完全硬了,那东西勃起以后就一脸颐指气使,和他整个人的气场很不相同。

    我当时还是没有要和他做全套的自觉,他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想法——或者有,反正他没表现出来。实话说,闷油瓶的手活其实不太熟练,但就这么直上直下也搞得我爽得不行。我给他撸了一会,感觉手有些酸,就想和他调个位置。闷油瓶见我停下来,眼神里似乎是有点疑惑的,但并没有说什么。然后我就看见他直起身,把我的老二从头往下含进去。应该是进到了很深的地方,他这么一压喉咙,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闷哼了一声。所有感受都集中到了guitou,我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感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甚至有一种要失禁的感觉。

    然后又有些担心伤到他,我看闷油瓶没什么反应,才勉强定了定神,说:“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把我的东西往外推了一点,然后再吸进去。那根东西显然更加兴奋了,连我都能感觉到上面的青筋在跳动,而闷油瓶依然没有发出声音。我的手心都是暖烘烘的汗,黏在他身上,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案板上的鱼,礼节性地挣扎了几下,还是被他整个反扣住了。闷油瓶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力度压在我身上,我在迷蒙中抬头,只看见了他微皱的眉头和睫毛,是那种被水润湿以后的深黑色,带着一股潮气。他摁住我,有一瞬间,我觉得连灵魂都被他一并吸了出去,而骨rou据此消融。

    以前总有人号召我们当生活的甲方,我不知道,当甲方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11.  醉生

    根据我前二十六年的经验,甲方和乙方都很擅长在精神上扮演对方。乙方日子过得憋屈,只能发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阿 Q 精神,骗自己说其实是在当生活的甲方。而当甲方的乐趣一大半在于扮演乙方,嘴里念叨几句“为人民服务”“全过程民主”,也给自己的甲方生活增添了一些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朦胧美。

    我生怕自己和主席一样得寸进尺,当了全中国的甲方不够,以后还想当全宇宙的甲方,当即就想把闷油瓶薅回来。他抬头看我,这货沉得很,我拉不动,只好慌忙叫了一声“小哥”。闷油瓶这才松了些力气,我连忙把他拉回来,说:“我可不敢射你嘴里。”他摇头,问我为什么,我说总归你也算是我的老师,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倒还……倒还蛮有情趣的。

    这后半句自然没说出来,我好歹也是要脸的,虽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

    闷油瓶抬眼看我,说:“我和你差不多大。”

    这么算下来就是本科直博,闷油瓶这么牛逼,我倒也不觉得奇怪。这小子平常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就有一种学术天才的感觉。我狗腿地笑了笑 :“张老师,你下学期是不是还带本科?”不得不说在床上这么叫确实有一种禁断之恋的感觉,闷油瓶点了点头:“我只教理论课,研究还是你三叔带。”说着手又摸到我下半身去。我被他搞得骨头都酥了,只拿鼻音“嗯”了一声,心想那我没事还可以去蹭他的课,学不会知识至少可以联络联络感情。最主要的是霍玲大四一整年都得跟着教授做研究——她研究什么我管不着,反正别研究张起灵就行。

    不过这小子是怎么知道三叔和我的关系的……高三的时候,我因为不想被当成开后门的,还故意选了和物理系八杆子打不着的文学院,这事连胖子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吴、吴三省是我三叔?”我便追问道,手上倒也没闲着,也去摸他的小兄弟。大逆不道地说一句,撸闷油瓶的感觉有点像撸猫,他爽了也不怎么出声,我只能从这家伙肌rou的松弛度上判断节奏。

    “有次听……霍主任说,吴家那小子赖了三年还不肯毕业,”他停了一下,才说,“想着便是你。”

    我哑然失笑,据说霍仙姑年轻的时候和我爷爷有过一段什么,后来我爷爷去了杭州,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这老太也真是够记仇的,都半辈子过去了,一听到吴家还老大的气,连带着整天给我三叔小鞋穿。就闷油瓶那转述的口气都给我嗅到一股子陈年老醋的味道,这也就罢了,问题是闷油瓶怎么会关心这种事情?我觉得好笑,便凑上去摸他的耳朵:“难道全校就我一个人姓吴?”

    闷油瓶斜我一眼,这时候他眼神懒懒的,倒还真有些像猫:“吴邪,我们见过。”

    我被他搞得畅快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说:“什么?!”老二在他手里跳了几下,显然是射精的前奏。闷油瓶加快了动作,我“啊”了一声,立马皱着眉头射了出来,有一小部分还溅到了他的肚子上。这时候我的大脑还处于一种挂空挡的状态,连这小子什么时候压在我身上都记不得了。好半天我才平复了呼吸,看见闷油瓶直直地盯着我,下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几乎是琥珀色的。

    “你五六岁的时候,你三叔赶着去做实验,把你连人带包挂在家属院的树上。我正好看见你在哭,”他道,“就把你抱下来了。”

    我似是而非地“哦”了一声,记忆里模模糊糊好像是有我挂东南枝这一回事,但是我听到的版本怎么是我三叔为了哄我开心才把我挂上去的?他娘的,这老小子嘴里没半句真话,看我隔离回去不好好收拾他!我当时的表情一定精彩纷呈,闷油瓶大概本来是想兴师问罪的,一看也僵住了,我干笑了一声,觉得还是把眼前的瓶哄好了比较重要,就乖巧道:“谢谢小哥。”

    闷油瓶道:“你不记得。”

    我愣愣地看了他几眼,一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听他这么说,我们的交集应该不止一次,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事,倒好像有些印象……以前浙大专门有栋楼给家属住,父母上班的时候就把小孩留在院子里,找人轮流托管着,三叔有时候也把我往那一扔。记得当时有个男孩和我差不多大,好像不怎么会说话,别的小孩都喊他“哑巴”,也不和他玩。我当时初来乍到,没什么玩伴,还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哑巴哥哥”。当时小花和秀秀还在长沙读书,院子里其他小孩的年纪都对不上,可我寻思着闷油瓶话是少了点,但声带发育正常,其他地方也没什么缺斤少两的,断然不会是个哑巴。

    “你也不哑啊。”我撇了撇嘴。这也不能怪我,这搁谁他娘的能认得出?

    闷油瓶解释说,那时候他只会说藏语。他从小在墨脱长大,五岁的时候,母亲被调到浙大当民族舞的老师,才一起去了杭州。

    “怎么没听你说?”我忍不住问,“改天我请阿姨……”我说到一半,就看见他把我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从闷油瓶脸上看见明显的悲伤神色,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伸手抱住他,闷油瓶没再说话。我听着他的心跳声,忍不住想,张起灵一定也不是他的本名。

    不知道二十年前,他把我拎下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这一次换我接住他,心底却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但他最终还是抬起头来看我,这时候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我想起不久前他逗我开心的时候,觉得自己在感情上真的非常笨拙。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的人生,我没有体会过,我甚至都无法想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至少阿玛拉——”他握住我的手,“就是我mama,她走的时候,我在她的身边。”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想起爷爷离开的时候。我父母赶过去时他已经快不行了,医生让他们几个赶紧把寿衣套上,说去世以后就不好穿了。我妈没肯让我进病房,我只好把手贴在玻璃上,最后看了他一眼。直到很多年后,消毒水的味道都让我想到离别。闷油瓶把我的手攥得很紧,我在心里说,至少这一刻,我在你的身边。

    虽然不总是这样。

    虽然不总是这样。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记得他侧过脸来吻我,我在唇齿交界处里尝到眼泪的苦味,一摸脸,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闷油瓶少见地有些强势,吮得我嘴唇充了血,后来一直钝钝地疼。我很努力地拿鼻子呼吸,但鼻子也是塞住的,只能张着嘴巴,在接吻的缝隙里吸气。闷油瓶和我分开的时候我脸都憋红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半晌才说:“你别哭。”

    我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

    他摇头,亲了亲我的脸。眼泪又苦又涩的,我慌忙拿手背去擦,却被他摁住了。这时候闷油瓶叫了一句我的名字,我不知为何更觉得伤心。

    “小哥,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望向他,“我怕……我忍不住爱上你。”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但闷油瓶忽然停下来看着我,眼睛幽深望不见底。

    “我已经爱上你了。”他说。

    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当时我几乎被这个直球打懵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我的幻觉。因为隔离时期太过无聊,我也成了一位光荣的果壳之王,整天编造一些格调不高的爱情故事;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闷油瓶,这几天我一直是在和自己的五指姑娘进行深入灵魂的交流……

    于是我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右手边的闷油瓶。他说完这句话,又恢复了那种看不出悲喜的表情。我愈发肯定这几句话都是假的,而我们两个也并没有什么前世的羁绊。又或者真假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叠加存在,我们在同一时间相爱而又分开。

    12. 围城

    四月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天忽然下了大雨。那天夜里我们没有关窗,风大的时候,就着外面黯淡的光,能看见半透明的窗纱飞舞。

    像一只蛾子,我忍不住想,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蛾子。

    那天闷油瓶睡得很早,我一开始睡不着,听了半天雨声,总觉得里面掺杂了什么别的,似乎春天来了,蛇虫鼠蚁都在慢慢复苏。后来我终于勉强入睡,却又迷迷糊糊做了怪梦。梦里是年少的我,和他在年少的时候相遇。砖红色的墙上爬满了地锦,夏天就开黄绿色的小花。我们沿着墙一圈圈地走,闷油瓶蒙着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用指腹摸索着粗糙的墙砖。雨水顺着缝隙流下来,落在我手上,那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然后我从梦中醒来,醒来也是在墙的里面。原来梦也并非是梦。事实上我们的生活也是一种莫比乌斯墙,外面就是里面,里面就是外面,无始无终,无路可退。

    也是在那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明明那天以后,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当时我被他的直球冲昏了头脑,等冷静下来,才想起闷油瓶当时说话的表情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或者“你这次考试没及格”其实没什么区别。我于是想,他嘴里的爱和我嘴里的爱必然不是一回事。我嘴里的爱是要终日和他一起编造一些格调不高的隔离爱情故事,他嘴里的爱可能是在广义相对论的框架下对于宇宙终极命运的探讨。是的——我深刻怀疑——这两件事没法等效转换,勉强去思考,只会杀死我大量的脑细胞。

    而我的脑细胞在此地能够存活至今,实在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黄金。一个我说,我绝不能把我珍贵的脑细胞都浪费在这些jiba事情上,另一个我说,其实这题还有另一种解法,那就是闷油瓶说的其实就是我想的那种意思。

    但是这么一想又让我感到惶恐,因为他实在是不像这么轻易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我宁可相信闷油瓶爱我就像爱物理,也不愿意相信他想和我发展一段普通的、格调很低的、和宇宙的终极命运毫无关系的感情。

    大概有这么半个礼拜的时间,我在这两个理论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情恰似刚发现电磁力存在的爱因斯坦,连抱着闷油瓶都很难睡得下去。四天以后,我终于忍不住给胖子发了微信,想找个狗头军师探讨一下我的人生大事。胖子当时好不容易从篮球场调剂回了寝室,虽然宿舍的条件也不怎么样,但至少不用睡在罚球线上了,每天还有人来送盒饭吃(能不能吃还在其次,主要是有一种山顶洞人回归社会的感觉)。我跟胖子聊了几句,看他心情不错,就委婉地说,兄弟,我找你咨询咨询感情问题。

    结果胖子一个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饶我手机常年静音都给他吓了一跳,穿着个内裤就往阳台跑,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个大得吓死人的嗓门:“你这什么霍乱时期的爱情!胖爷我半夜饿得眼睛发绿,还给你喂一嘴远程狗粮,吴邪,我说你有没有良心……”

    我翻了个白眼:“这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小点声?马尔克斯的棺材板都给你掀翻了。”

    胖子道:“什么马尔克斯?那书不是福尔马林写的?”

    “你怎么不说是马克思写的?”胖子这人干啥都满嘴跑火车,要不是我最近被闷油瓶搞得幽默细胞退化,应该还能和他掰扯上三百个回合。但这大半夜的,胖子嗓门又粗,硬是把一个普通电话喊出了开免提的效果,我给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向上天祈祷闷油瓶这几句话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妈的,这小子一向浅眠,作息时间又极为健康,半夜我翻个身都怕打扰了他老人家长生不老。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胖子的保安三问已经源源不断地从听筒里涌出来:“天真,你看上谁了?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我连忙放下手机,打字过去:“我现在在他那里隔离。我这么告诉你的话,和直接在他面前裸奔有什么区别?”

    胖子道:“你们这饭都他妈熟了,还有什么可咨询的?咨询一下怎么炒吗?”

    妈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小子还学会说谐音梗了。我翻了个白眼,说:“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主要是拿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我觉得他说的那种喜欢,和我想的可能不是一个东西。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和对物理差不多,你想一下,会不会说这其实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喜欢?”

    当时我这句话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可能也有哲学、化学、生物学意义上的喜欢,形而上学的喜欢,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能得抓住猫的喜欢。都说量子的位置和动量不可同时被确定,我对自己的心思越确定,对他的心思就越不确定,越不确定越尴尬,越发抓耳挠腮起来。但我还没把这个理论说出来,就听见电话里胖子拿鼻孔“哼”了一声:“没想到先疯的竟然是你。”

    我苦笑起来,忽然想到以前也不知道哪里看的盗版柏拉图翻译,说爱情其实是一种精神疾病。我当时还觉得这翻译脑子有毛病,现在看来,其实很有道理。

    “你赶紧洗洗睡吧,这都几点了。”胖子又说,他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就变了,“有个念想也好。胖爷我都三个月没见着云彩了,封了这么多天,连脂肪肝都快没影了。”

    我“嗯”了一声,站在阳台上往下看,远处是漆黑一片的校园。我想起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和这群狐朋狗友一起翻墙去西湖边的烧烤摊,一整条街都是烟熏火燎的一片。路边有人在弹吉他,声音沙哑,在记忆里徘徊不去的,是啤酒沫与羊rou串相撞的味道。回不去了,却还是要装作一切都是稳中向好的态势,在静止的火车上摇动身体,表演出列车还在前进的样子。表演正常,似乎比发疯还要令人筋疲力尽。

    我挂了电话,在阳台上坐下来。那时雨已经停了,外面繁星满天。在淡淡的星光下我猫着腰去冰箱里掏了一罐可乐,拉开金属环,“噗”的一声,溶解的二氧化碳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我抿了一口,当舌尖被熟悉的甜味萦绕时,我再次想起那天下午,他倚着门看我的样子。

    13. 纷争

    后半个晚上我都在思考该怎么和闷油瓶解释冰箱里少了一瓶全糖可乐,无他,这玩意平常身价不超过三块五,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封控期间维持精神稳定的战略物资。我们学校以物换物的群里尤以可乐最为珍贵,一瓶全糖可乐可顶三打鸡蛋,即使平常人人都嫌的健怡也值两卷卫生纸,如此下来,还是一瓶难求。

    第二天却也无事发生。我起床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开始做午饭了,看到我睡眼惺忪的样子也只是点了点头,我倒了杯水喝,看见检测抗体的试剂盒乖乖躺在餐桌上,横看竖看都像一盒验孕棒。当时我整个人还不怎么清醒,不假思索就拆了开来往鼻子里捅。之前几次都是糊弄过去完事,这下来真的,一伸进去我感觉一股寒气从鼻腔直冲天灵盖,差点把困扰我多年的过敏性鼻炎都给调理好了。

    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余光看见闷油瓶低着头,不知道在捏些什么东西——在等待结果出来的十五分钟里,我百无聊赖地想,他看上去也不像是要靠碳酸饮料维稳的人,冰箱里那堆可乐是霍玲送的也不一定。

    只可惜,这种想法和静默三天一样没什么下文,三天以后时钟重启,又是新的三天。这就相当于上帝创造世界的时候以三天为单位进行创作,一天建立两天发展三天维持世界的稳定,第四天发现维持不了稳定,又推翻重干。这么折腾了几千年才从泥地里捏出几个人,为了防止大家发现他根本造不出来什么东西,就发明了一种动态清零的政策,把人类的记忆也设置成了三天。

    三天之后记忆准时清零,这就是说,人根本不可能记得三天前的事。我们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神迹。在这个保质期只有七十二小时的世界里,到处都是万军之主雅威的伟大胜利。就连为期三天的临时路边也贴满了再生过无数次的纸糊海报,上面用刚发明三天的宋体印着:“战无不胜的耶和华思想万岁。”

    结果出来还是一条杠的阴性,我勉强胜利了一会,心里只觉得疲倦,走进厨房,看见闷油瓶穿着围裙在擀饺子皮。我寻思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吧……我被这么宜其室家的场景给吓了一跳,没忍住咳嗽了几声,差点吹了他一脸面粉。闷油瓶抬头看了我一眼,他这个人也着实神奇,你看他平常办公室实验室宿舍三点一线,总觉得这个人八成生活不能自理,结果实践证明我才脑袋有点问题。

    “小哥早。”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闷油瓶“嗯”了一声。

    “要我帮忙吗?”我道,说完一想不对,我从小到大只和家里人学过包馄饨,要说帮忙吧,也确实是帮不太上,“不过,我也不太会……好像就军训看胖子做过一次。”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就说:“我教你。”

    他把最后一块剂子擀圆,冲掉手上的面粉,我狗腿地把拌好的馅料递给他。“之前的青菜长出来了。”他指了指阳台,我朝那个方向看去,半边身子正好碰到他的肩膀。“两只手,左右各捏一下,然后拿虎口封口。”闷油瓶给我示范,他动作很利索,没几下就捏了好几个元宝饺子,“就这样。”

    这看着一点也不难,我试着包了一个,明明动作八九不离十,捏出来的玩意却松松垮垮地没个站相,混在他包的饺子里简直是鸡立鹤群。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再用点力。”

    “等会不裂开就行。”我狡辩道,“我怕把你的皮捏破了。”

    闷油瓶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好怎么回答。我们俩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忽然就都沉默了。当时的气氛实在是特别尴尬,我老脸一红,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做我的饺子。闷油瓶的速度大概是我的两倍,我包完第十个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烧水了,我包完最后一个的时候水已经开了,闷油瓶把饺子下到锅里,拿勺子打了几个转。

    我忍不住开口:“当时你说……”

    闷油瓶就转过来看我。后来我回忆这个场景,总觉得不像是真的。当时厨房里漫着一层白色的水汽,他的脸颊上沾了点面粉,也许确实是被我吹到的,只衬得眉眼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锅里的饺子依次浮出水面,又在水流的裹挟下沉入锅底,面皮变成半透明,露出粉绿交杂的内里。将开未开的水面下,我的心也和饺子皮一起皱起来。

    “你说……”

    他堵住了我的嘴——其实我本来也没想好要说什么,被他这么突然袭击,更是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汤锅边的热气熏得我头脑发晕,他的舌头好像真的有能给樱桃打结这么灵活,但眼神又是严肃的。能把接吻搞得这么学术的人大概也只有闷油瓶,一时间我被他吓了一跳,整个腰都软了,为了保持平衡,手下意识地圈住了他的后腰。那围裙后面似乎是一个蝴蝶结,一下子就被我拆散了,闷油瓶顺势把我按在墙上。厨房的瓷砖似乎还是冷的,被他用手挡住了,我落进一片温热的、水蒸气结成的网里,差点睁不开眼睛。理智告诉我,这时候似乎该给饺子点第三次水,但情感又说,这水不点也行……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我回吻住他,心跳得很快,耳朵像是进了水般听不真切。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隐在水幕后面,我唯一能听清楚的,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

    他妈的,我也爱你。

    14. 诱神

    在某一节课上——我至今都还记得——闷油瓶提到了块宇宙的概念。有段时间,我对它非常着迷。在那个由广义相对论引申而出的理论中,宇宙是一个静止的四维时空连续体,囊括了整个过去、现在和未来。客观世界只是存在,而并非发生。我们的人生就好像是老式放映机中的电影胶片,或者云室中电离的粒子径迹。时间只是相对的概念,我的现在,同样也是很多人的过去,或者另一些人的未来。

    可往前与往后却由不得我。闷油瓶垂着睫毛,他的手一开始是冷的,然后又热起来,嘴唇也是,到最后那种攻击性完全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很温柔的、消弭了欲望的吻。我没有机会说话,只能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能像两栖动物一样靠皮肤呼吸。直觉告诉我,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出来。

    但必要和想要是两回事,这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我摸了摸手指,想起昨天夜里,无名指穿过那枚易拉环的感觉。小时候任何首饰都很珍贵,院里的小孩就把拉环当作戒指来玩,在戒指唾手可得的今天,可乐重新变成了奢侈品。事实上,任何生活都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奢侈品,在这里辩证法的核心原则就是事与愿违,所以不管形势多好,你都最好不要以为。

    “小哥……”我听见自己说。

    “先吃饭吧。”他打断了我。我这才想起来,这锅饺子可是闷油瓶亲自做的,浪费粮食最多是个罪名,但浪费闷油瓶亲手做的食物可就是真真切切的罪行了。为了不当罪犯,我连忙去橱柜里找蘸碟和醋,看闷油瓶关了火,用筷子把饺子一个个夹到盘子里。

    锅里起码有三十个饺子,要是别人这么干,肯定要被我在心底嘲笑一番。但是闷油瓶这么干,我就有点怀疑人生了,是不是饺子就得是这个捞法,而且非他来捞不可(但是后来一想,估计他和我一样懒得洗漏勺,毕竟本人懒病发作起来甚至可以就着锅吃,闷油瓶还有耐心一个个捞出来,已经很够面子了)。

    当时我其实还不太饿,但我对闷油瓶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盲从心理,总而言之,凡是他的决策我都维护,凡是他的指示我都遵循,他说吃饭,我立马就开始动筷子,而且因为好奇张师傅的手艺还吃得挺积极。闷油瓶可能也被我风卷残云的速度吓到了,我看他吃着碗里看着盘里,似乎是在思考按我这个出牌速度自己还能吃上几个。于是我连忙又给他夹了几个过去,吃饱了,就随口问他是在哪学的。

    他说是在北京,顿了一会,又和我解释说,是上高中的时候,在亲戚家学了一点。

    我“啊”了一声,放下了筷子。直觉告诉我,这又不是什么我该掺合的事,但这时候再想不刻意地调转话题,似乎也不容易。“你觉得北京怎么样?还是杭州好点?”说完又觉得懊恼,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像旅游中介。

    “杭州。不过——”闷油瓶不假思索地说,然后补充道,“北京的秋天很美。”

    我挠了挠头:“说不定解封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他不置可否,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似乎有鸟在叫,我自嘲地笑了笑,余光看见闷油瓶凑过来,把我脸上的面粉拍掉。大脑就这么宕机了一秒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收拾餐具了。

    我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脑袋,科技发展到了今天,人脑比电脑还容易死机,似乎也是一种罪过。

    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依然千方百计地想和他提起这个话题,但似乎什么话题都转移不到爱的头上。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在二十一世纪错拿了莎士比亚的剧本。王尔德说,人生的悲剧只有两种,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我想也许还有一种,那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飞来飞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许闷油瓶祖上就是抓苍蝇的,这么一来,我就被他拿捏住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傻笑了一声,闷油瓶在床上看书,回过头瞥了我一眼。

    “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我随口和他扯淡,心里想着,就他那毕业论文,懂得越多越写不出来,还不如干脆请我来写,“要不看点别的?”

    他翻了一页:“嗯?”

    我说:“你看我怎么样?”

    闷油瓶放下了书。

    我心说这句话还他妈是个双关,说完,自己都被自己横溢的才华和无耻的行径给惊呆了。闷油瓶rou眼可见地愣了一下,上一次他是尴尬,我觉得他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合上书,我从自己那边爬到他这里,跨坐到他的身上。

    这个过程中,床头灯不小心被我摁掉了。卧室一下子变成全黑,他无奈道:“吴邪。”

    “——我也爱你。”我没理他,径自说。到真正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忽然也不瞻前顾后声东击西了,我在夜色里看着他的眼睛,有种刚把高考卷子递给老师的感觉。考得怎么样还在其次,至少是考完了,结束了,画上了句点。也许确诊新冠的那一天我也会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这场仗很早之前就该告一段落,我的人生,只是将同样的事重复了千百遍。

    闷油瓶揽住我,没有说话。我把手撑在他身上,从他的胸口我感受到那种奇异的共振,像是双星系统,或者两个量子之间的缠结。物理课上的我没有预料到这一天,我看着他,把自己身上的 T 恤脱掉。

    15. 反击

    大概每个男孩都在青春期幻想过这个画面,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是在上面的那个。而且从闷油瓶的角度看,不能说是层峦叠嶂吧,只能说是一马平川,除了我自己饿出来的腹肌之外没有一点看点。但是闷油瓶毕竟不是一般人,他这么看着我,居然还真的很给面子地硬了。我挪了挪屁股,感觉那根东西很热情地在跟我的蛋打招呼。

    底下硌得有点难受,但看他本人,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顺手开了床头灯。我怀疑干柴烈火这种事在闷油瓶身上就不可能发生,要是我哪天快冻死了想拿他取个暖,都得靠自己钻木取火才行。像这时候这种场面,如果位置颠倒一下,那衣服也不用他脱,我肯定已经把他拽下来亲了。

    但这时候的位置并没有颠倒,闷油瓶很好地掩饰了他的尴尬,我的尴尬非常简单直接地暴露在外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太暴露了。如果是在前新冠时代,我断然做不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那时候我对爱情的憧憬是文火熬老汤慢工出细活,现在我的人生信条是过一天算一天,每天只有一个小目标,那就是让明天的自己后悔。

    我于是说:“要不干点别的?”

    我说完才觉得不妙,天地良心,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让他来干我的意思。但由于这一天我已经说了太多的双关,连闷油瓶都会错了意,他看着我,忍不住就笑了一下。

    我瞪他一眼,道:“你他妈笑什么?”

    冰山酷哥摇了摇头:“没什么。”如果闷油瓶不是什么闷油瓶而是什么闷sao瓶的话,这时候我自己都能给他脑补一句“你好sao啊”,但闷油瓶偏偏是闷油瓶,这小子即使坐在那里不说话,你也会觉得他一肚子坏水,整天在琢磨着怎么害你。(这里要说明,我这么想可不是空xue来风,而是经过了无数实践检验的真理:他上课一露出这个表情,我就知道是要抽人回答问题了,而回答闷油瓶的问题和直接被他抽也没什么区别。)

    结果我在心里这么一琢磨,忍不住就说出来了:“你想好害我的招数没有?”

    他沉默了一下,一开始应该是没反应过来,然后才顺着我的话说:“你想让我怎么害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忽然觉得我们的对话有一点耳熟,仔细一想其实是东北人那个“——你瞅啥?——瞅你咋地?——再瞅一下试试?——试试就试试。”的变体,而且这个对话在双方都色厉内茬的时候甚至可以无限循环下去。闷油瓶一本正经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笑场了。

    试试就试试,我在心里说,然后就伸手去掏他的jiba。因为我坐在他身上,只能摸到鼓鼓囊囊的一团,而且烫得吓人,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孵蛋的母鸡(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孵出来的有蛋也有鸡,可以彻底解决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闷油瓶隔着内裤摸了摸我的屁股,他手上有不少老茧,感觉不像是在实验室练出来的。那种微微粗糙的感觉和布料对比非常迷人,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下手特别轻,我就看他:“你之前不是挺熟练的吗?”

    他看了看我,耳朵尖似乎是红的:“没有润滑。”

    看到闷油瓶和我一样色厉内茬,我颇为欣慰。实话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两个大魔法师的性知识主要来源于核酸检测和百度百科,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起床再后悔的朴素原则,我看到闷油瓶的大腿就直接坐上来了,根本没想这么多。在我看来,没有润滑剂也不是什么大事,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没有润滑,也可以创造润滑。再退一步说,核酸检测的时候也没有润滑,我不还是测了一次又一次?

    但是闷油瓶那根东西也不是好惹的,我惹过几次,下场都不太好。我仔细评估了一下目前的局势,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只好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说:“那你有开塞露没有?网上说用开塞露也行。”

    闷油瓶看着我。

    我看着他。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以后,终于还是我先败下阵来,说:“凡士林也行……”

    我当时真的有点怕他说凡士林也没有咱们还是洗洗睡吧下次团购的时候再买一箱润滑可以用到七十岁,其一是因为闷油瓶一口气说不了三十四个字,其二是因为我确实还挺想和他睡觉的。我还没和人干过这事,下次鼓起勇气也不知道得要多久,说不定那时候都已经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了(也可能又进去了)。如果还有其三的话,那就是润滑剂在我国绝不属于可以团购的生活必需品,我们中国人别的没有,唯一的特长就是特别耐cao。

    闷油瓶道:“镜柜里应该有一罐,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难为他还在乎这些,而且在我们讲了这么多jiba话以后jiba还没有软下去。我摸了摸闷油瓶的耳朵,立马去卫生间把那罐关系到我身家性命的凡士林请了过来。然后又是几秒钟的相对无言,在我打算以董存瑞炸碉堡的气势抄起那玩意往自己后面糊的时候,闷油瓶忽然说:“你怕疼的话,换我也可以。”

    一开始我没当一回事,心里想着这个器官的主要目的毕竟不是zuoai,他疼我疼都是疼,我先疼一下也没事,就没答应。结果闷油瓶伸第二只手指进去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伸第三只手指进去的时候我后悔极了,差点抽他一巴掌。当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再伸一只手指头进去我就要反悔了。

    其实闷油瓶扩张的时候还挺小心的,也不是疼,主要是异物感十分令人膈应。要不是情势所迫我估计他还能戴个指套再挤好油性润滑剂,但我们现在连个避孕套都买不到。

    也许人类痛苦的根源就是什么都没有,还什么都想要。我们两个当时都很安静,我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来,闷油瓶是——算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我自己感觉这件事情漫长得足有几个世纪之久,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闷油瓶把我抱得很紧,在黑暗中我摸到他手臂上鼓胀的肌rou,我们两个人应该都出了汗,rou贴着rou,有种微微的粘腻感。

    在这种诡异的酸胀中,闷油瓶终于摸到了我的前列腺。

    16. 梦死

    如果用欧亨利标志性的写作手法,那就是新年第一炮以我的惨叫告终。

    当时他这么一按,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整个人都有一种过电般的感觉,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没有电器工作的时候忽然来了个极大的瞬时电流,保险丝立刻就给熔断了。我的意识在空中飘荡了半天才回到我关机重启的脑袋,睁开眼睛,看见闷油瓶看着我的眼神似乎还带着几丝迷茫。我这才反应过来,其实我们俩都是那种只吃过猪rou没见过猪跑的,之前互相帮助起来比较顺利,那是因为互撸一把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到真枪实弹搞起来,那就不免有些桃花侠大战菊花怪的意思了。

    “你能不能轻点……”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闷油瓶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把其他手指都收了回去,只留了一根中指在里面。我之前都没注意到他的手指居然这么长,而且能屈能伸,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又很硬。我被他按得没了脾气,只能扭过头,有气无力地和他交换口水,感觉嘴唇还是麻的,但是jiba很快就完全硬了。我当时还趴在他身上,老二硬起来正好顶在他的腹肌,似乎流了不少水,两侧涨得发疼。我忍不住在他身上摩擦了几下,闷油瓶“啧”了一声,把我抱起来,像大猫一样从耳朵一直舔到肩窝,糊了老子一身的口水。我当时都精神有点恍惚了,我俩搞起来这个画面剪辑一下放到《动物世界》都不违和,他要么是把我当幼崽了,要么是在备菜。

    最后还是备菜说听上去令人信服,幼崽论虽然也不错,但实在禽兽不如(虽然说出来可能没有人相信,但我觉得师生恋差不多是我道德的底线)。闷油瓶握着我的老二撸动了几下,我喘了一声,也去抓他的jiba。当时我感觉后门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加点人工的润滑。

    之前我也不是没舔过他的jiba,但这次的感觉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我也在备菜,没有什么机会想入非非。我这么上下动了一会,在他的老二上糊了一嘴我的口水,直到整个柱身都亮晶晶的,才打算分开腿坐上去。结果进去的过程也不怎么顺利,也许是紧张之下糊了太多的口水,那根东西老是从我门口滑走,由于闷油瓶不敢用力,我又很难腾出手来支撑身体,所以瞄准了半天才勉强把它塞进去。

    进去以后第一感觉就是胀,疼倒是不太明显,闷油瓶闷哼了一声,托住了我的屁股。

    其实当时我还是有点慌张的,以前在网上也不小心看到过几个骑乘位把jiba坐断的新闻,我想象力比较丰富,吓得几天没敢问候我的小兄弟。但最终倒也还好,我柔韧性不怎么样,但还是顺利地坐了下去,没有酿成什么以“杭州两男子”打头的人间惨剧。全部吃进去以后我才发现他那位仁兄的厉害之处,闷油瓶的jiba有一个上翘的弧度,我这么跨坐在他身上,guitou在进去的过程中可以直接摩擦到我的前列腺。这种感觉比手指刺激强烈得多,我动了几下,感觉整个下半身的肌rou都不怎么受自己的控制,脚趾头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闷油瓶一开始还很柳下惠地看着我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可能只有jiba上跳动的血管才能出卖自己的内心。在百忙之中我想着如果闷油瓶的老二和他本体独立存在会如何,结论是那样的话,我想和他搞起来应该没那么容易,钻木取火的难度又要上升几个指数级。但事实上现在搞着搞着也不是那么轻松,我坐上去之错前以为以自己的体力能和他大战三百个回合直到东方之既白为止,坐上去以后,我意思意思地动了几下,就觉得累得很,不想再爱,也不想再劳动了。

    社会主义发展到今天,主要矛盾是物质匮乏和精神懒惰的对立转化统一。我拍了拍闷油瓶的大腿,说:“要不还是你来?”

    闷油瓶的额发湿了一小片,他神色复杂地看我,胸口还有刚才我不小心掐出来的两个红印。闷油瓶皮肤本来就白,这么一看还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感觉我像什么军统特务的头子,正在审讯他这个进步青年。一时间我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就俯下身来舔了他一口:“哥,你动一动……”

    他顺势转过头来与我接吻,舌头在我嘴里攻城略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给我一种jiba的错觉,炙热、湿润,而且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也许只有在床上的某个时候闷油瓶才会露出这种程度的占有欲,我被他迷得五迷三道,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他伸手抓住我的腰,小幅度地往上顶胯,膨大的头部正好压着我最敏感的地方转圈。我忍不住号了几嗓子,来不及咽下去的口水都流到了枕头上,洇开了一小块。闷油瓶的孽根抽插起来似乎可以直接顶到我的脑子,很快我就觉得整个人完全不转了,jiba滑得几乎握不住,只能往他身上蹭。我全部的感受都集中在了盆底肌那一块,再说出来的话也没给自己长脸。人类文明这么发达,床上的话说来说去不外乎那么几句,我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只看闷油瓶似乎很受用的样子。

    我被他cao得迷迷糊糊,半天才想起来也不能只顾自己爽,就背过去摸他的jiba。那玩意触手水淋淋的,上面不知道混杂了多少液体,我以为已经进去了不少,没想到还有一大半露在外面。

    “你再进来一点。”我动了动腰。

    闷油瓶抬起眼睛看我,停顿了一下,忽然伸手抓住了我屁股上的rou。他手劲很大,虽然不是训诫的力度,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嗷”了一声:“你干什么?”

    “你别乱动。”他说。

    他说完这句就开始cao我,几乎每次都是整根没入再抽出,顶进来的时候狠狠撞在我的前列腺上,出去还会像手指一样再碾压一次。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前半场完全没发挥出这小子真实实力的百分之一,我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大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很快就感觉自己要到了。前列腺高潮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瞬间我感到缺氧般的眩晕,jiba跳动了几下,喷出来的jingye大半都溅到了他的胸口。在意识回笼之前,闷油瓶抽出yinjing,taonong了几下,射在了我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