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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九抬起头,看着那人。 昏天黑地,光线稀疏。 那人也低眉从菩萨像上望下来。 他明眸皓齿,双手合十作揖,也像个小菩萨。 二人静静对视。 随同井九来的弟子不约而同地噤声——长久地呆在此地绝计不是办法,而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井九——他们等待着那两人的交谈。 那两人会说什么? 井九说道:“就到这里了。” 他从胸襟处捏出一根红鸟的尾羽。 太平歪头:“嗯?” 井九说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行。” 太平问道:“是什么呀?” 井九说道:“你没有被这片异空间束缚,却想要召人进来,以他们作为这尊佛像的养料,维持这异空间的运转。就像你想在外界做的一样。” 太平含笑不语,静静地听他说着。 井九说道:“你想要很多人死去,我不喜欢这样。” 太平叹气:“那你要如何呢?” 井九想了想,说道:“你和我离开。” 太平笑道:“那可不行。” 其实弟子们也不明白,他们二人在看些什么,又在讲些什么,但是他们知道,那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出去,那为了出去,便要相信井九,杀死那过去的掌门人,离开这座山,回到原来的世界。 于是当井九拔剑时,那些弟子们也拔剑,柳十岁看着公子提剑攀上观音像,也是高呼一起。 然而也是此时,一把血色的剑挡在了柳十岁等弟子身前,叫他们上不去观音像。 仔细一看,那血红的剑就是弗思剑,但是使出这剑的人并非太平,而是井九。 这是为何? 许多弟子都没有想明白:“是担心你我被观音像所伤?” 柳十岁却想明白了:“不。” 他说道:“公子是不想我们去插手他和那人的事。” …… 观音石像有千道手臂,在井九奔走之际,那千道手臂都挥舞起来,作势要抓住他。 可是井九点剑法太过高超,那些手臂非但没有碰到他,还被弗思剑斩落。 他很快就到达了观音石像的顶端,来到了那个人身前。 太平还是坐在莲花台中,很是好奇地看着他,笑道:“那你之后要做什么?” 井九说道:“跟进来时一样,抓住你,或者杀了。” 太平笑问:“你说在外面的世界我与你认识,你是我师弟,却又为了杀我而来,那是为何?” 井九想了想,说道:“我不信你还没有记起来。” 太平的神情有些委屈:“想不起来啦。” 井九说道:“嗯。” 他握住了弗思剑,淡淡说道:“是因为你想不起来,所以我才要找你,才要杀你。” 太平苦笑,他还想好声好气问出二人的过去到底发生什么,谁料话未说出,一剑便要刺来。 太平没有躲,那剑也没有刺中他,剑在最后时分收住,剑气却收不住,击中了他的左胸。 太平咳嗽数声,呕出一口血来。 井九静静地看着他将嘴角的血迹擦去。 太平站起来,他离开了莲花台,与此同时,山脉震动起来。 底下的弟子们都很惊讶,连声呼喊,见黑泥从土地间喷涌而出,很快就形成湖泊,弟子们都陷入其中,不得动弹,只能抬起头仰望着高处的两人。 太平微笑着,他转过看向下方:“你不去救他们?” 井九说道:“没有必要。” 太平笑道:“真是绝情。” 井九又说:“杀了你,一切便会结束。” 他已经算到了。 在第一夜,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躺在竹椅上,以手指敲拨,便是在计算,他再算那座石像,和太平之间的关系,还有和这片异空间的关系。 现在想来,他算到了很多,但是却有一点没有算到,那便是这活着的山脉,也是与太平真人站在一方的。 黑泥翻滚起来,二人的身影却消失在菩萨像上,瞬时间,一切又平静下来。 看起来他们二人消失了,但实际上却没有。 就像井九所算到的,这里是一处循环,于是他和太平回到了那人初来此地的场景。 那人站在一具小观音像旁,看起来也很小,像是道童模样。 道童模样的太平擦拭着那具观音像,口中念叨着很多话语。 井九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听着。 小道童说佛像,这处要怎么安生。 佛像居然也开口回答,要维系这片空间,便要用命。 小道童若有所思,方要开口,便被旁边站着的井九吓了一跳。 原因无他,井九的神情很冷,手中握着的剑还在滴血。 但是太平很快回神过来,他笑着说道:“先生从何处来?” 井九想了想,他丢下了剑,握住了一根红色的羽毛。 他对着小道童说道:“我是你师弟。” 太平眨着眼睛,从他手中接过鸟羽。 在手指触碰到鸟羽的一瞬间,他变成了那只小小的朱雀鸟,扑着翅膀,仿佛还不会飞,踉踉跄跄地跌到井九的掌心。 小鸟在井九的手掌中扑腾好久,也没有明白,这人是谁,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井九却没有在意,他捧着小红鸟,一路向前。 原来这并不是过去,而是一道通往过去的河流,井九此时便行走在这片空间的记忆中,也是那个人的记忆中。 河流蜿蜒曲折,却是绵延不绝,井九有些明白,为何自己算出来的,会是一场循环往复的过程了。 越是走着,朱雀鸟就越不安分,挣扎着要从井九手中蹦出来。 井九按住小红鸟,他突然问道:“人能否重新踏入同一条河流?” 小红鸟想了想,说道:“不能。” 井九却说:“可以。” 他又像前走,于是周围的山脉也更多,涌出的污泥也越多,那先前的、永远跟随着他们前进的石像就此屹立在道旁,被黑水淹没。 太平不知何时从小红鸟的形态变回来,他变得稍稍年长了些,但是宽大的袖子还是从手臂间掉落,他被井九拽着手腕,硬拉着向前走。 河流不知何时从澄澈变得混杂了鲜血,逐渐又成为暗红色的湖泊,最后渐渐转向深黑。 井九转头,他看向太平说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太平摇头:“我不知道。” 井九说道:“几年前你在外面犯事了,便来到此处。” “后来,死在你手里的人,很多。” 太平说道:“那又如何?我是为了研究——” 井九打断他:“你不是。” 太平想要辩解,然而井九却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也不知道何时井九点话变得如此之多了,他说你不想回去,就因为想维持这片异空间的运转,李师也是被你骗进来的,当年的那些研究员也是……他们在外界也是失踪,最后是死在了这里。 “那算是我杀的?”太平想了想,他其实知道,井九也知道他先前装作失忆的模样,是在骗自己。 太平知道那些和自己一起来的研究员是如何死的,黑泥从大地涌出,他们都知道了这片异空间的真相,那些人选择了融入黑土,最后变成了观音像作为镇压者、也是守护者。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觉得这很没必要。 井九说道:“你写信给我,让我来,也是想利用我,想杀了我?” 太平说道:“……唉。” 井九还在唠叨。 太平听得忍不住捂住耳朵,原地蹲下。 他不想听,井九也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地分开他的手掌。 这下太平不得不听了。 明明是很危急的时刻,他们看起来却像是不怎么慌乱,还像是两个正在赌气吵架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