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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生香上(须佐之男/神堕八岐大蛇)

    神使的絮语和哀鸣久久地回荡在神狱中。

    这些被蛇神污染的使者们和罪神一样被戴上了镣铐,面孔和躯体都掩藏在黑暗中,只有意味不明的呓语一刻不停,像是某种亦步亦趋的阴影,忽远忽近地萦绕不散。

    须佐之男不紧不慢地踏过一具神使的尸体。

    不是所有神使都承受住了蛇神的污染,也不是所有神使都能幸运地不被蛇神用来聊作消遣。神狱中的光亮有限,但须佐之男依然能看见如同坟堆一般此起彼伏的尸山。鲜血蜿蜒,从他脚边淌过,他的目光顺着猩红涓流溯源而上,看见一双双萤火般亮起的眼睛。

    那是化作蛇魔的神使,嘶嘶叫着从黑暗中爬出来,前仆后继地亮出獠牙,要替他们的主人向屈尊造访的神将问好。

    雷光乍起!

    最为晦暗的牢狱深处,假寐的蛇神掀起眼皮,静听了片刻。蛇魔们的惨叫并未令他动容,反倒是当他的行刑人终于穿过蛇魔们的尸体来到他面前时,他眉峰一挑,玩味道:“真是绝情……你不是来救他们的吗?”

    须佐之男周身雷电未散,灿金色的虹膜挟着利刃出鞘般的寒意,直直削向了端坐于尸骨之上的蛇魔:“罪孽入骨,无药可救。”

    八岐大蛇眼中嘲意更深,他击掌而笑,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神狱中,层层激荡如潮汐翻腾:“如此……你可敢睁开眼睛,抬头看看你的主子——看看那众生的太阳?”

    恶神的声调逐字转柔,尾音几乎像蛇信一样舔进听者耳中。他垂眸看着面容依旧冰冷的行刑人,幽幽叹道:“看看吧,神将大人。”

    蛇类瑰丽的竖瞳随着轻飘飘的声音,倏地盯住须佐之男,毫无征兆地将他攫入了一片云雾之中。神将不躲不避,冷眼看着幽暗的神狱骤然被明亮的审判之所取代,从他记忆里刨取出的杀戮、鲜血、死亡……以及罪孽,在他眼前轮番闪过,最后定格在天照慈悲的面容上。新铸的天羽羽斩立于她身前,而她脚下,凡人们在六罪阴影中相互残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世间,有谁不是无药可救的罪人?你以为凡人当真比妖魔高洁?你以为众神当真不染尘埃?”

    八岐大蛇自云雾中浮现,他不知何时褪去了半张人形皮相,下身化为莹白蛇尾,托着他蜿蜒行至须佐身后。神将面色不变,只微微侧眸看着蛇神伏在自己肩上喋喋不休。

    “世人神明皆非圣贤,论迹论心皆可杀之!高天原却偏袒如斯,何尝不是将你束之高阁,只待狡兔死,走狗烹?那么你的剑,又何必再为天照而挥?”

    分叉的舌头在八岐大蛇的淡色嘴唇之间若隐若现,说到兴处,那两片舌尖还微微抖动起来,明晃晃地招人注意。

    “不若认我为新主,此后……”蛇神忽然闭紧了嘴巴,他歪头打量着须佐之男依旧没有变化的神情,面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盘在神将脚边的蛇尾轻拍了两下地面,然后翘起来,带着某种仿若焦渴的难耐,缠住了须佐的脚腕。

    雪白的睫羽下,蛇神的眼眸含情脉脉:“此后,我自然不会如高天原一般约束你,限制你。你可以尽情斩杀所有罪人,不论是凡人、妖魔、诸神,还是天照都一样。凡负罪者,必将以血洗剑。”蛇尾随着他的声音滑动、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而蛇神吐出的细嫩舌尖轻轻抖动着,几乎舔上了须佐之男的耳垂。

    “你说好不好?”

    神将沉默不语。

    八岐大蛇将一只手垫在头颅下,另一只手垂落到须佐胸口,似有若无地触摸那儿裸露出来的小片皮肤,并等待着。

    漫长的沉默过后,在蛇神专心致志紧盯猎物的眼眸里,罗网中央的神将蓦地一笑。但他还来不及辨认那个笑容是否是胜利的昭示,就听得须佐之男淡淡道:“我曾听闻,败者最是话多。”

    神将抬手一招,六把天羽羽斩便骤然升空,剑刃平举,雷霆环绕。

    “而今看来,确实不假。”

    八岐大蛇瞳孔微缩:“你!”他立时松开了须佐之男,身形急退,却远不及飞剑破空之速。五把神剑如同轰雷般落下,依次刺穿蛇神的长尾,将他瞬间钉在了地上!

    最后的主剑被握在须佐之男手中,剑尖直指蛇神面门,只消再进一步,便能贯穿他的头颅。

    蛇神不怒反笑。

    “怎么,原来处刑我这件事,竟然难到你需要提前练习吗?”他在虚幻的痛楚中摇头嗤道,“你要是当真这么苦恼,我也可以配合你的。只是天照做的剑太冷了,若你能换一把更热的,热得能让我融化的剑……”

    神剑之下,受刑者笑意盎然地朝着利刃末端吐出舌尖,吐信似的抖动。

    “那么审判之日,我必引颈自戮。”

    天羽羽斩的锋刃澄澈如镜,一面倒映出神将沉静的神情,另一面却映照着蛇神柔软的眸光。他眼瞳中的紫色依然幽深而缱绻,像是一团湿润的雾气,轻轻摇晃着,顺着剑身向上浮动,浸透了执剑者的掌心。

    须佐的目光微微一动。

    心湖本非明镜,一念便乱其清。

    摇晃着的,颤抖着的,从来都不是蛇神的眼睛。

    于是剑尖缓缓垂落,一寸,两寸,三寸……然后骤然一沉,欲盖弥彰又冷酷决绝地穿透了蛇神的胸膛。

    ——但一丝妄念,如何能撼动磐石?

    须佐之男面无表情地半跪下来,左手贴着剑身插入八岐大蛇的胸口,在他濒死般的悲鸣声里握住了此行的目标。

    神格被剥离的瞬间,幻境也支离破碎了。虚假的辉光褪去后,神狱依然冰冷而晦暗。蛇神跌倒在地,狼狈地喘息着,大笑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给自己选择的结局……好啊,好啊,你既执迷不悟,我便等着看你如何自取灭亡,神将大人!”

    须佐之男挥手召来锁链将不知何时挣脱的它们的八岐大蛇再次束缚,在金属的撞击声里,他转过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平静道:“执迷不悟的是你。”

    神狱大门缓缓开启,一线明亮天光落在须佐之男脸上,照亮了那副不为所动的面孔。

    “即便审判过后,我将背负最为深重的业障——我也永远不会与如你一般的罪人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