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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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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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姜少怀这两个月的所有行动轨迹画出来。”

    鬼车在凌晨三点被雅莉安娜用清醒喷雾强制开机,失常的心律让她怀疑自己命不久矣。

    “我觉得,”她清了清嗓子,“公司应该负担一部分我的医药费。”

    雅莉安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可以,只要这次能抓到姜少怀,以后你的医药费由公司报销百分之七十五。”

    鬼车于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假装努力工作。

    和他那个抱持减科技主义生活的meimei相反,姜少怀是一个喜欢将尖端科技武装到牙齿的疯狂极客。与之相对的,他的安全措施确实做得很到位,信息的私密性也有足够的保障,根本不可能有人黑得进去——如果构筑那套安全系统的作者不是鬼车本人的话。

    她正大光明地从那道给自己留的后门绕进去,算法挟持着数据运输回本部巨大的服务器群,再将解析后的结果贴心地呈现为简易的图表,发送到她手头的这台显示器上。

    雅莉安娜对她如何工作并不感兴趣,拎着那只昂贵的随身工作站审视人工智能得出的结论,最终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2

    少侠常遣一只信鸽给方思明送礼物。大抵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多是些萃玉、绢花一类或精巧或实用的小物件;偶有些稀罕物,也草草包装一番就让那肥鸽子摇摇晃晃地提了来——她甚至有一回用只汉代的青铜小鼎当了盛珍珠的篮子!天长日久,方思明难免怀疑她根本不懂得价值贵贱,只像那些鸦雀,瞧见是发亮的就道是好玩意儿。

    方思明起初还总劝她不要白费心思,后来见她实不听劝,只好随手从私库中抓几把镶嵌武器用的宝石托那只圆滚滚的肥鸽子带回去,算作回礼。

    林清辉每每一见那鸽子就笑得前仰后合,直说哪日要捉来做成烤乳鸽吃,却到底没真动过手,尾巴毛倒一度的确被薅下了几根来,又胖又秃,堂堂信鸽竟得了个鹌鹑的诨号。

    秃尾巴鹌鹑又扑棱着翅膀飞了来,这回脚上绑着的是一串艳红的珠子。

    近侍笑着打趣道:“少侠对您可够上心的!这个成色的南红要做这么个串子少说也要百八十两银子,真是难得。”

    方思明不理他,抬手接了鹌鹑,从它脚上解下一串红豆手串。

    “你眼睛若不中用便剜了去,”他把手串勾在指尖甩了一圈,圆润的红色小珠缠绵地擦过皓腕,又沉沉垂下去。他嗤笑道:“此物名为红豆,又称相思子,最是剧毒。”

    近侍促狭地笑笑,连声应是。

    方思明一怔神间便被人从身后拍中了肩。他正要自御,便被两节藕臂勾住脖颈,顺势滑进他怀中,娇娇地笑他:“我倒是没想到思明兄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方思明一哽,就要去拽她下来,却被少侠一跃缠在腰上。

    “你这——成什么样子!”少侠娇憨之态难得一见,他却真发了怒——这若是叫旁人见了,岂不毁了姑娘家的清白?

    “只知道清白、清白!你比香帅那老古板都不如!”少侠嗔他一句,倒也不再闹下去,乖乖松了手。

    近侍早在少侠搂住自家少主时就自觉地退下去了,方思明睨她一眼,还是问道:“你今日又来做什么?”

    往日少侠多半会应“无事怎么就不能来找你”或“映日湖的荷花今日开得正好”一类不着调的话,他正权衡事务是否可再暂拖一日,就见少侠竟敛了嬉笑的神色,认认真真将那串红豆手串绕到他的腕上。

    “思明兄认得相思子就好。”她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洒脱神态,牵着他的手反复欣赏,朗笑道:“——”

    3

    阴不苦同李艾进到内室,正巧赶上方思明惊醒的时刻。白发的青年在短短几日间憔悴了不少,见二人来了便起身相迎,让出似乎正酣睡的少侠。

    李艾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几日也同他熟悉了,趁阴不苦把脉时不软不硬地开方思明的玩笑:“方公子今日没备着暗器?”

    方思明抿抿唇算是笑过,只专注地望着阴不苦的背影,倒让她多少夹枪带棒的的玩笑话扑了个空。

    阴不苦搭脉闭目凝神半晌,睁眼后却露出个困惑神情来:“并无不妥,只像是睡了。”

    李艾一怔,随即将他请出门去,摆明要避着方思明说话。

    方思明却笃定少侠人缘极好,不至被他的一点失礼之处牵连,硬是挤过去要听病情:“二位前辈有话不妨直言。”

    李艾同阴不苦对视一眼,叹息道:“也只是江湖传言。我曾在书上见过与此极像的病案……倒不是什么要症,不必治,过几个月自己就醒了,醒了也不见什么不适。先别做出那副放下心的样子!——说是醒来后分明有记忆,性情也没变多少,就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方思明却没将这话当回事:少侠平时里也三番两次地变脸,不妨事的。

    4

    手里拎着一只头的姜少怀走进病房时,鬼车正在和病床的护栏搏斗——她头疼得厉害,但护栏又高又密,想在躺着的情况下摸到那只就安在床边的呼叫铃堪称天方夜谭。

    姜少怀把断面还滴血的人头放到床头柜上,朝手被卡进栅栏中间的鬼车笑了笑:“医护都暂时被控制起来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帮忙。”

    鬼车和表情狰狞的雅莉安娜打了个照面,慢吞吞地别开视线,舔舔干透的嘴唇:“至少先帮我把手拔出来吧?”

    姜少怀搬了只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专注地帮她把手从栅栏里退出去。

    “谈话之前帮我拿杯水。”鬼车揉揉手腕,“然后帮我把后背垫高一点。”

    姜少怀像护工似的任劳任怨给她倒了杯水,又照她的叮嘱用枕头把她的后背垫高、再扶着她坐起来。

    “直接谈薪酬吧。”鬼车在床单上蹭干净沾满黏稠液体的手,又有点嫌弃地用病号服的袖子擦掉杯子上的血痕。她小口嘬饮着杯中的冷水,冰凉的液体即使经过口腔的加热仍冻得她食道发冷,心里恨透了直男的不解风情。

    “你对她的死没什么要说的吗?”

    鬼车露出惊讶的表情:“不是你杀的吗?”

    姜少怀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我meimei给你多少,会付你双倍。”他笑够了,站起来,朝她伸出凝结着血迹的手:“我不会要求你背叛小州,但你要把关于雅莉安娜做的那些坏事的证据给我。”

    鬼车对豪门恩怨不感兴趣。

    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低着头,掐着手指,做了一会算术题。

    “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她在半分钟后抬起头,问:“如果我把完整的资料交给你,你能帮我还清之前的医药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