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书屋 - 同人小说 - 【花亦山】月下归人在线阅读 - 多情种【下】

多情种【下】

    一

    明雍新生的第一节天文课,文司宥点着烛光,站在观星台上,迎着雨,吹了一夜的冷风。

    夜半逆着风雨下山的学子们熙熙攘攘,他们嬉笑着前行,在文司宥的视野里渐行渐远,作一个个墨点,踏入灯火通明的良夜。

    那些人里,没有花月归。

    他本以为能见到他的。

    “我竟也……错算一筹吗?”

    天文先生执一豆灯火,低语呢喃着,缱绻轻叹,而后微微摇首,他从不算错。

    学子的选课单统计整合给各位先生时,文司宥盯着选课单,发了好半晌的怔。

    花月归的课单上,全是所谓明雍红榜上的课程,而身为黑榜大户,文司宥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上面寻到半个与他有关的字眼。

    不一样了,花月归不再是乾门学子,也不再是他的爱徒了。

    文系学子。

    “原来如此,你也回来了……”文司宥取下眼前染了湿意的单片眼镜,拭干净了,却是苦笑着再未带上。

    “如此也好,你……是累了罢?”

    二

    文司宥也曾想过,如果他能够娶到花皎君,那又是怎样的光景,这听起来像是白日发梦一样。

    他生好算计,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懵懂算进去了不提,也算计着让那人一颗心在刀尖上被来回割裂,而在这时候,他忽然想通,他原来是想娶他,想与人相伴一生。

    这话听得,是连他自己都要会发笑的程度。

    于是,他忽然感到胆怯。

    于是他眼睁睁得看着玉泽占尽了便宜,少年的一见钟情,元是如此炽烈恣意,能让满心仇恨的复仇鬼回到人间,满腔柔情。少年把颠沛变成浪漫,将流离化作归途。他是月间花,亦可照天下,可是那些年,他的光辉尽揽于一人之怀。

    文司宥一边艳羡少年的赤诚真心,一边又理智地嗤笑出声,皎君知不知晓,原来他那一见钟情,也只来自于玉泽的一次刻意算计?

    可惜玉泽命不好,分明已拥有了天下至宝,却又因为死别这等原因而守不住他。

    文司宥暗中推了几手,那季元启和凌晏如也不遑多让。

    也可惜,他们都不是最终赢家。

    三

    玉泽最终同意了和离,放花月归自由,要求文司宥在他死后的未来保护好皎君,暗中的交易就此成立。

    花月归一直被瞒在鼓里。

    但文司宥并没能带走花月归,熙王的葬礼过去月余,他估算着花月归心头悲恸此时当大略平复,便携着求婚帖上门纳采探探口风,花忱在花府门前皮笑rou不笑地接待了他,却半点不应媒人竭力推销的话语。

    “文先生满腔深情厚谊,月归已心领了。”花月归姗姗来迟,手中紧紧攥着那一纸和离书,眸光暗淡,姝丽的容颜苍白如纸,眉宇间萦着忧郁的哀愁,他低哑着嗓音拒绝,“文先生从不说谎,可我却再不敢相信文先生了。”

    他直言不讳,所以,请回罢。

    文司宥迎着花忱不善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只留下一份合乎礼仪的拜礼。

    当一个从不说谎的人却让旁人不敢信任时,亦不知是他的悲哀,还是做人太过失败。

    试探失败,回程的路上,文司宥还想着那纸玉泽写就的和离书,不成想玉泽对花月归的影响深刻如斯。这人哪怕下了地狱,也要同他示威,宣示着绝对的占有,道皎君离不开他,他是他的,哪怕和离,也不能带走皎君对他的爱意……

    可是,怎么可能分不开呢?文司宥又想起花月归死寂的双眼,扶了扶半点没歪的单片眼镜。

    而花月归,只静静地看着那纸上颤抖的字迹,任时光裹挟走他的悲伤。

    月归,曰归,那人终是永不归来。

    一纸书和离,满目烬情灰。

    四

    “啧,多情种。”宣照嗤笑一声,神色晦暗莫名,染了蔻丹的手把情报随意往火上一扔,看火舌贪婪吞噬余烬,凤目微眯着,不知是在嘲讽着谁。

    人长的太过招人就这点不好,不过一个重来的功夫,少年的身边已经有了许多狂蜂浪蝶,烂桃花一朵接一朵,看得她都觉得烦躁,好在那金兰何家的家主尚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知皎君是如何忍下那群男人的。

    可不论那些不知收敛的人与事再如何复杂,这一次,也都终将与她毫无干系。

    漠海战场上的两年相伴,半月情浓,早于漠海平定之时情断爱绝。

    宣照与花月归的关系,已在前尘写就终章。

    现在的他们,不过仅余昭阳大公主与花家世子的关系罢了。

    五

    【“若当真遇到能令本宫心动之人,便是强娶豪夺,也一定要得到。”】

    未曾涉过情爱之时,她的心动宣言曾说得霸道而又天真。

    “阿照,你舍不得的。”那青年只是笑,月朗风疏着,却有些仿佛恃宠生娇的笃定,“你舍不得我。”

    彼时的宣照,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闻言却破天荒地踌躇了,她确实舍不得。

    青年是一朵盛开于盛世月下的南塘幽莲,他是治世之才,生就高华品性,却独独,是不能在吃人的皇宫里生存的,她如何舍得那心尖上的莲华就此零落枯萎。

    沙场征战,她有文韬武略,青年智计卓绝,他们是最默契的君臣;床榻交欢,她喜放肆支配,花也任她采撷,他们也可以是最契合的情人;但偏偏,她是大景储君,他是花家世子,却是最不适合的伴侣。

    可他们偏偏动了心。

    “阿照,不,昭阳大公主,花家世子,是不可能入皇宫为后的。”花月归如是说,即便如此,也是云淡风轻地笑,笑容掩下的哀伤与通透,令那时的宣照一把揽过人缠绵亲吻,“唔,我们都知道的,在你心上,你也不可能将我凌驾于权力之上。”

    “……那就再试半个月,半月之后,漠海平定,那时你我,再言聚散罢。”宣照只是加深了那个吻,未言明的答案却早已心照不宣。

    于是彼此都只剩了沙场上逼仄的半月时光。

    宣照用这半月的光阴,逼迫自己燃尽对少年的爱意,他们只有这半月的放纵。

    她也只允许有这半月的放纵。

    半月之后,她是君,他是臣,一者或坐守朝堂,一者或隐于乡野,从此那些风月情浓,都被封进荒唐的梦中。

    皇家之人,能得这半月真情,便已足够奢侈。

    这区区半月的光阴流短,要叫宣照如何甘心知足。

    然而权势在手,便再也失去了奢望这些虚无缥缈之物的权利。

    她将永远不觉餍足,也将永远克制着悲欢爱欲。

    六

    或许曾经半月即离的爱情不是未曾留下悲伤遗憾,但再相见时,却只剩下满心平和淡然。

    昭阳大公主莅临明雍书院,竟是为寻一个没落世家的小少主相谈。

    一时明雍之内八卦漫天,惊动大人物无数,却都寻不到胆量和理由来打扰大公主的“私事”。

    而此时的风云人物,却在桃李斋相顾无言。

    屋舍是了了提供的明雍先生特供办公室,一缸漂亮的金鱼在窗边游得正欢。

    “您是说……要我这个刚刚入学、还没毕业的明雍小学子,一个没落世家的世子,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现在就入你麾下做你的军师,征战漠海?”

    “确切地说,是渠戎和漠海,罗宛那里也有异动,暗斋的手现在伸的也太长了,这些,都还要军师你……多担待担待。”

    “就怕我担待不起啊……”花月归一边说一边叹气,偷着眼瞄了瞄昭阳大公主,泫然欲泣,“阿照,你舍得我再坠一次崖嘛?好歹我们曾经那么情投意合、情真意切……你怎忍心……”说罢还似假还真的“嘤”了一声,把宣照膈应得不轻。

    “舍得,本宫怎么舍不得?本宫要你做事,你还敢拒绝?”轻轻抖了抖鸡皮疙瘩,半点没有压榨苦力的自觉,此时尚未登临皇位的大公主凤目微眯,理不直气也壮,倒颇有几分曾经圣明帝王的压迫感,“半个月的情人罢了,不说是本宫先断的关系,你最后离本宫而去成婚的时候不是挺潇洒?”端的是秋后算账,怨气横生。

    老去后,一些积压在心底的东西也能轻而易举说出口了,因为知道都不会因此而芥蒂,于是可以快言快语。

    宣照若有所思地看着从容微笑着的何家家主,倒是便宜了这人和他的兄弟,要知道,她也是废了不少功夫,才把人从和离书带来的打击中拉出来陪她征战边疆。

    了了却是笑得温和,不失礼数地为大公主添茶,那笑容虚得很,唯有望向那忽然生出几分活力的少年时,眸光才是温柔缱绻的。

    想来本来他们还可以算是情敌的,不过现在……就算了。

    七

    昭阳大公主思绪回笼,眸光锐利,问出的问题也似是近乎刻薄:“倒是你,本宫之后要对付的,可是你前任亲、亲、夫君,你又舍得了?”

    “诶呀,阿照这说的又是哪里话……”少年抬手以袖掩面,眉目间却是漾着从容笑意,“今生不语前生事,现在我们可都是未婚人氏,哪里来的前夫?我的婚姻对象可站在这里呢,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人老了,还是陪伴在身边的人更重要,是何必不好看了还是了了不俊俏了?

    前夫,那又是什么东西,可不就是用来坑的?

    况且便是前世,他的前夫可也早八百年就仙逝了,他的前亡夫名唤宣望舒,现在的玉泽,又与这前世的熙王殿下有何关联呢?

    光只想想,便能令人伤心泪垂,呜呜呜,望舒夫君你走的好早啊呜呜呜呜呜……

    世子拈着袖角,抬手在眼角抹了抹几滴鳄鱼的眼泪。

    昭阳大公主没眼看地清咳了一声。

    弃了夸张的表演,花月归敛去神情,正襟危坐,施施然向那堂上人行了一礼。

    宣照肃了颜色,朗声问道:“花皎君,本宫再问一遍,君可愿入我麾下,战漠海渠戎,慑东弥罗宛,肃清朝堂,朗日乾坤?”

    少年清澈的双眸直直望进公主殿下的眼底,了了温和纵容的目光更使他动容,苍老颓靡的心愈发鼓噪,北地的冰雪,金兰的黄沙,东极的惊浪,蜀南的高山,一时之间记忆如潮,皆如梦幻泡影,瞬息向他的脑识涌来,是战火,是狼烟,是流离失所,是尸骸遍野,是最为艰难黑暗的黎明前夕,也是将军百战不息的碧血丹心。

    终是轻叹一声,俯身再拜。

    “罢……此身,但凭殿下驱驰,守我疆土,镇我河山。”

    八

    位卑未敢忘忧国。

    九

    边境是腐烂了涸血的骨,冲天的死气不甘地蔓延。

    两军交战,金戈铁马。

    鲜血被残忍践踏入尘泥,灵魂卑贱如马蹄扬起的灰土。

    引渠戎战罗宛,计罗宛攻漠海,又谋漠海袭渠戎,三方混战,两败俱伤,便是胜者,亦为强弩之末。

    寒蝉既尽,反袭黄雀。

    且至深秋,粮草,要不够了。

    那大景的军师立于尸骨血rou砌成的城墙之上,敛眸睨着城外冲袭而来的外族军队,他们已是杀红了眼伤红了眼的残兵败将,而大景之军,却是粮饷充足,兵强马壮。

    “恭候多时了。”

    正是地利人和,军令顺时而至。

    “杀!”

    十

    武脉俱废的花家世子,仅凭智计便可成为战场上敌军的噩梦,那武脉健全的花家世子呢?

    重拾了一身武艺,又有了前生的经验,花月归甚至连身体虚弱的短板都消失了。

    健康的身体,或许便是他这一世重来,得到的最为实际的一样宝物。

    南国公花忱早已归来,坐镇南塘,又与金兰何家达成契约,共结两姓之好。

    由是南塘花家和金兰何家,便是身为南国公世子的花月归最坚实的后盾。

    此离明雍赴沙场,流年一往四秋春。

    四年,说长也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

    四方皆定,内乱初平。

    彼时的大景千疮百孔,要在四年之中结束内忧外患,似乎是异想天开的白日发梦,但这确实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前生南征北战,已经打过一次,胜过一次,如今重来再战,敌军的情报机密基本等于公开,花月归祸水东引,整顿军备的同时挣得了不少休养生息的时间,有前生之基,更方便修改作战方案,让胜利来得更加顺利完美一些,而此时大公主的军权尚未被削弱,或可说正在盛头,如此这般,逢每战必胜,有如神助,四年,似乎也不算太短。

    四年足以景域朝堂发生许多事情。

    但无论是熙王案平反,还是承永帝下台,是大公主登基,宸亲王做了闲散王爷,似乎都已经跟花月归没有关系了。

    四年战事了,他业已及冠。

    青年军师倚着伴在身侧的何家家主的臂膀,手上把玩着何家少主如银辉彩墨的长发,回首相视而笑。

    “我们……该回去成婚了。”

    十一

    花月归被大公主截胡了四年,明雍尚未肄业便远赴边疆,自然也远离了曾于明雍结下因缘的一众师友与算计布局。

    他再回来时,一切尘埃落定,似乎,这一世与那些人们的关系,四年前是什么样,今生便也就这样了。

    季元启比前生更早继承季太傅的衣钵,做了当朝太傅,凌晏如还做着他的冷面首辅,行事之间却颇有收敛,也更有了针对性,宣望钧失了武威侯做后台和桎梏,做着他的宸亲王,依然游离在了朝局之外,玉泽做回了宣望舒,熙王案平反,承了熙王府,却不再做熙王,似乎隐入江湖难觅影踪,文司宥因在支援边疆战场军队有功,以部分资产的国有化而换得了国家作为靠山,文家只要不主动触犯底线,便可保长久昌盛。

    而朝堂上最大的赢家,已经登基的昭阳女帝高居万人之上,在多方博弈之中,分明依靠压倒性的优势赢了棋盘,又留着一群输家在朝政上发光发热,似乎毫无芥蒂任人唯贤,却偏偏握着名为花月归名为利益名为家族名为天下的缰绳把人拿捏。

    入牢笼的放弃自由,翻云雨的落子无悔,算计人心的失了心,追逐名利的困樊笼,似乎前生今世,总要栽上一回,一回便葬了一生。

    除了花月归。

    十二

    解甲归田,荣归故里。

    旁人道新帝卸磨杀驴,面对功臣竟也不加官进爵,只赏赐些金银玉石便就此了事。

    那女帝轻笑,凤目微挑:“焉知这不是他从心所愿?”

    一些或许心中仍存着妄想的男人们不是没有想过去看他。但时局变幻莫测,朝内乱成一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比之朝堂阴谋诡计密布,边关,反而要相对安全一些。于是更没有了接触他的时机。

    待到四年后的再见,却已是花月归大婚之日。

    赤红的婚衣如同炎炎烈火烧灼着他们的眼球,连同灵魂也一并烧尽。

    而更令人称道的是,这南国公花家世子成婚,同时进门了两位男妻。

    婚服的制式倒都是新郎式样,个头稍逊的清瘦青年立于何家兄弟中间,三人隽秀眉目间难抑喜色,他同两位“妻”同执一条牵红,傧相的声音穿透宾客的耳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交拜!”

    “送入洞房!”

    喜声渐远,交颈缠绵。合卺酒尽,白首誓倾。

    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