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运交汇

    莱姆利尔首都利昂，光之殿。

    午后的神殿很冷清，在难得的悠闲时光里，亚特沙通常不会离开水行宫，光之殿算是整个王城中他最常去的地方了，虽然他在这儿不算是受欢迎的访客。从巨大浮雕石柱的缝隙里透过的阳光一束一束打在白色水晶石地板上，反射出他天神一般过分高大的身影。玄色长衫和利落的腰带将他挺拔健壮的身躯修饰得更加威仪。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前院清理圣池的小宫女，她远远地张望了一下，就赶紧伏下身子行礼。

    “恭迎将军大驾。”

    “在吗。”他沉郁又带着回响的男低音在空旷的神殿里来回激荡，向来是惜字如金。

    小宫女显然听懂了，连忙点头如捣蒜：“在的在的，奴婢去唤殿下来！”接着放下纱网和簸箕，一溜烟向内殿跑去了。不多时，一个拖沓的小人儿不情不愿地出现在视线里，亚特沙眯起眼，好像为了看得更真切，目光紧紧地烙上那个几乎要和地板融为一体的身影。作为光之殿的主人，巫女只能着素色衣物，而这一位则经常穿着轻薄的白色宫纱，再简单不过的款式却令她非同寻常的容色更加光彩照人。此时爱弥儿显然刚用完午膳，她还保留着孩童饭后犯困需要午睡的习惯，脚步似是有点飘忽，刚听闻煞星到访，又不能不接待，沮丧之情难以掩饰地浮现在那张如梦似幻的小脸上。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将一双眸子遮得严严实实，来到亚特沙跟前也未曾抬起脸来，行了个礼，便招呼他坐下，自己则不远不近地坐在对面的祭司座上，中间隔着一张阔大的玄色晶石台面，安全。

    “今日将军到访所为何事？”爱弥儿说话间也没有抬头，看似毕恭毕敬。这位手握莱姆利尔九成兵权的首席大将军，等同于大公之位，不过他拒绝了先王的册封，看起来打算彻底放弃王位的继承权。亚特沙是新登基王上的亲叔叔，虽然身世不大清白，早年也不为王室所认可，但十二岁上战场，打下姆大陆半壁疆土的是他，常年出征在外，守护都城百姓安危的也是他，举国上下几乎没有人在他杀气腾腾的阴影下还能保持镇定。偏偏不知为何，他从半年前开始，只要回返都城便会造访光之殿，让爱弥儿好不苦恼。可话说回来，在与亚特兰提斯的战场上，他还救过自己，当时受了很重的伤，想到这儿，自己这害怕和抗拒的情绪好像显得相当忘恩负义，令她小小的心中充满负罪感。唉！可是……他真的很可怕啊！

    八岁国破，爱弥儿在大神官的庇护下死里逃生，投奔莱姆利尔王室，当时的王上拉比西四世与她的母亲——格蕾塔女王是故交，故此收容保护她至今。五年来她凭借着那卡皇室代代相传的魔法成为了光之殿的主人，并在新王登基后崭露头角，逐渐稳住了脚跟，谁曾想又招惹来了这个麻烦的角色。他周身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一台庞大的杀人机器，令人毛骨悚然。

    仔细端详了片刻，亚特沙确定她是不肯抬起眸子了，便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摊放在台面上：“问战事。”爱弥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犹豫了一秒，将那只仿佛透明的纤细小手轻轻搁在对方巨大的掌心上，霎时间，无数条暗色光影向她发射而来，一些画面闪过，但她捉不住，只觉得有一种莫名而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背过气去。正当她想抽回手，谁料对方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住了手掌，将她困住。

    “呀！”爱弥儿仿佛触电一般惊跳起来，奋力挣脱出胳膊，好在对方似乎没用力气，否则就凭她是断不能解困的。虽然有点失礼，但也顾不得许多，她连忙道歉，逃也似地奔回了内殿。

    就在她跳起来的那一瞬间，亚特沙如愿又再次看见了她如星辰大海一般璀璨的浅蓝色眼眸，而她滑腻柔荑的冰凉触感，仿佛还萦绕在指尖。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这么无聊的游戏不是他的作风，但他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接触到她了。这个小家伙，好像很怕他。

    五年前，当他率领铁甲部队赶到那卡城邦时，这个千百年来单性繁衍的神奇古国已被亚述踏平。那卡古国一直以来凭借王室的超能力隐遁于世外，即便外面的世界兵戈铁马，也丝毫影响不到她们安宁的生活。但十年前，维持了几千年的结界出现了裂隙，任凭女王和一众神官拼尽全力也无法将其修复。只能说万物有数，那卡气数已尽。被同处姆大陆的亚述军队攻破前夕，为避免受辱，全城女人悉数自杀殉国，只留下不满八岁的小公主，王室唯一的血脉，被大神官保护着，躲藏在神座后的暗格里。

    亚特沙奉先王之命赶到时，龙旗飘过，铁甲部队如风卷残云一般席卷了这片残破的城邦，如同地狱之门大开，将亚述军队吞噬殆尽。当他提着滴血的长刀冲进神殿时，大神官尤利娅确认来者是援兵后，小心翼翼地把喂过安神药沉睡中的遗孤交托给他，随即便一头撞死在神像脚下，追随女王陛下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如同幻影一般美丽的小生命，她周身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圈神圣的光晕，令他大为震撼。彼时他才二十二岁，但已在腥风血雨中搏杀了十年，所到之处皆是血rou疮痍。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如此接近神祇的生灵，像是一束光，又像是一个梦。

    之后这个梦转瞬即逝，再次相遇已是四年后的春天，在莱穆里尔与亚特兰提斯的战场上。

    新王首次御驾亲征，为确保万无一失，要求巫女随行。在幽暗的光之殿里几乎不见天日地野蛮生长了几年，这也是爱弥儿八岁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少女形态初现，洁白的丝质便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出令人心醉的形态。高高束起的金发被微风扬起，柔柔地飘荡在肩上。

    当她再一次出现在亚特沙眼前，那神圣的视觉冲击再次令他动容，当然，从他的表情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更何况站在她身边的，是灿若星辰的少年新王恺历，他几乎是四大陆少女们共同的梦想，集权力美貌于一身，且品行端正、性情温和。当他俩同时出现，兵士和百姓的欢呼声震彻云霄。亚特沙素来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他回避了。

    才几年没见，当初那个瑟缩在自己怀中的小小一团，居然长大了这么多。那修长挺立的娇躯，谦逊坚定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已经俨然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室淑女。

    “我在想什么？”亚特沙扶住了微微发烫的额头，奇怪的悸动让他产生了不知所谓的羞愧。“真是疯了……居然在用看女人的眼光，打量那个孩子？”不过看恺历的眼神，他好像也没有把巫女当做孩子看待。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哇！今天居然见到了巫女殿下，简直是太幸运了！”副将们见亚特沙不在，纷纷雀跃着讨论起那位少女宛若天人的美貌。“是啊，几年前我跟随将军去那卡时见过一次，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孩子，没想到……啧啧啧。”

    “喂，”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这群粗俗男人的讨论。“如果将军听见你们在这种场合议论女人，你们猜他会如何处理？”一位褐发的少年中将用冰冷的目光扫过，顿时所有人都噤了声。待乌比斯走远，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切，他以为他是谁，整天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雷蒙副将都没他神气。”“不就是长老的小儿子吗，反正也继承不了父亲的位置，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说什么呢！”那位被他们称做雷蒙副将的黑发青年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我看你们就是吃的太饱了，一会让将军给你们增加训练！”“不要啊——！雷蒙大人饶命！”给亚特沙那个永不知疲倦的人形兵器陪练，真的会出人命啊！“那就把嘴都闭上，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