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新衣
35.新衣
纪杏装着满脑子事情返回去,再次挤到假山里的时候,外面正好是黄昏,水池小渠里的水被照得闪闪发光。 亮晶晶地,一片新落的叶子飘飘摇摇地从纪杏脚边的水面上划过去。 纪杏观察那水的速度,觉得有些快,她看那流向,突然狠狠一拍脑门:自己真是傻透了,未必所有的水都是死水,肯定还通了活水呀。 这园子里七分地三分水,大部分院子里水渠相连,现成的水路不用,还用什么呢。 晚上回去,她在纸上画了水渠路线,猜测哪些是通的,第二天又放树叶测流向,真让她猜准个七七八八。 等拿到送来的药,把那味药摘出来,悄悄把油纸伞撕了,一包,大功告成。 隔一日,她继续去找白无憎,没等她爬墙,上面有个人影跃了下来。 是白无憎,难道他一直在这儿等着么? 他过来上下把纪杏打量了一遍,转身引她往墙根走,“快走,我不能呆太久,久了他们便有疑心,这墙有扇雕花木窗,在前面,虽然显眼,可比我们两个翻来翻去的好。” 纪杏跟着他过去,一看,确实显眼,左右都没有树木屏障遮挡。 被看到的风险大,但比翻墙被抓到的几率小些,也还有转圜余地。 白无憎翻了回去,他在那扇道木窗后道:“纪杏,锦州南边交界处有几块,靠幽州的一方,山川相连,难以攀越;接临浮州边界,多是官道;靠汉江的一块水泊较多。这条路机会最大。难的不是逃出去,是逃出去怎么办。” 他顿了顿,“你想好出去以后的打算了吗?” 纪杏沉默不语,没想到这人胆大心细,看着暴躁鲁莽却心细细腻,并不是冲动无脑之人,想到了这一步。 他是在为她考虑。 他是官家少爷,再落魄也有种潇洒不拘的气势,这是来自他身世背景的底气,也是他敢明着和柳镜菡对着干的原因。 而她是个小小的婢女,风餐露宿不能归籍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久久听不到纪杏的回复,白无憎继续道:“你也别怕,想好要不要出去。要是想好了,我带你走就能保证以后,我吃rou不会让你喝汤,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纪杏笑出声,“你说什么呢。咱俩谁带谁出去还不一定呢。” 白无憎掏心掏肺一段话被她噎住,不知再要说什么。 纪杏道:“你放心,我是想好了的,不要担心我会临时返反悔。” “我没那意思。”白无憎急急打断。 “知道啦。”纪杏和他说起自己的思考,“我回去一想,这院子水渠相连,用来传送东西最好不过,等会儿我们试试。” 她一指前面的假山,“你看那里,要是能被水流送来,很大可能会被卡在那儿,你小心些去取。” “好主意!”白无憎思索道:“水……依柳镜菡的习惯,这水不大会是地下水源,应是从哪条湖引来的……” 纪杏想起柳镜菡作画,她道:“锦州有雪山么?” “雪山?” “这里有一渠,是雪山水。” 白无憎惊呼道:“金龙雪山!” 他茅塞顿开,“锦州并无雪山,但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城有,金龙雪山化成的滇水向西,但有小股暗流向东,仅一支是在锦州城内,除了知府后花园,怕是只有他这里有。” 白无憎忍不住大笑:“好个柳镜菡,怪会享受的。” 他跃跃欲试,“那我知道大概的位置了,出了这鬼荒野,离汉江最近。” 他话头一转:“你可会凫水?” 纪杏拍拍胸脯:“会!那可是能为我保命的家伙呢!” 天上的大片云飘动,日影摇晃。 白无憎探身看看远处,机敏道:“该走了。” 纪杏一听,贴紧墙面准备溜。 “哎哎,还没说完呢。”白无憎喊住她,“要是收到东西,我今日会在屋檐上挂蒲草,你远远看见就行了。” “好。”纪杏的声音隔着墙壁有点闷。 白无憎不再耽搁,一溜烟也没了身影。 纪杏回去没多久,刚歇脚,银叶居然来找她,她心里一万个后怕,幸好没被撞见。 银叶一身鹅黄衣淡绿裙,鬓边挂了珠坠,笑得开心,“你又遇到好事了。” “什么好事?”纪杏纳闷。 “刚裁缝来给公子量衣。你知道,往回遇到我跟花枝在,也能顺道做两件,可巧我今日穿了件新的,主子没说话,我就自己说了,我说我新的还穿不完呢,纪杏meimei倒是该做两件了。” 银叶拉着她往外走,“快走吧,公子也在呢,趁着讨匹好料子吧。” 纪杏不想去,尤其是一边策划跑路一边去见他,这心里压力有点大啊。 但要是突然避而不见,更可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淡粉裙子,如果能成功出去,她应该穿不上新做的了吧。 刚走出房门,银叶看她心不在焉,玩笑说:“怎么?还看不上?准备之后穿金戴银的?” 纪杏闹了个大红脸,银叶知道她算是……通侍,是觉得她要以后当妾室了么,纪杏支吾反驳道:“没有!我没想的。” 银叶看她有些急,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走吧,想想你要做什么样的。” 像纪杏这样最普通的侍女,都穿府里给的样式最简单的,一是因为在好认,二是因为自己没钱做,三是因为高调易生事端。 至于大侍女们,人前人后都混了脸熟,这方面没那么在意。 纪杏对这些不是很注意,她觉得最舒服的,是她在浮州时候穿的灰扑扑的麻布裙,耐磨,弄脏也好洗,弄破了,訾言会补…… 想到訾言,纪杏又开始挂念,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来找她? 银叶把她喊回神,“你别怕,老师傅能拿出来的东西,你就尽管挑是了,公子在,还怕没钱用?” 钱。又说到纪杏的另一个痛处,要是跑路出去,白无憎身强体壮,看起来饿他三天都没问题,自己可怎么办。 纪杏羡慕地看向银叶头上的珠钗。 银叶看纪杏神色,以为年轻女孩整天素面朝天,到底是喜欢插花戴珠的,她嬉笑一声,“以后有你用的。” 说着,二人到了。 柳镜菡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坐在里间,有婢子奉茶伺候洗漱净面。 纪杏虽然在另一边等裁缝开箱子拿尺子纸薄,可还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银叶自动过去给闭目养神的柳镜菡按揉头顶的xue位,她轻声说:“纪杏来了,在挑料子呢。” 纪杏在一堆料子里挑花了眼,虽然她很可能穿不着,但就像逛街一样,不买东西,逛着也开心。 每个颜色都好,纪杏选了个低调的藕粉色。 柳镜菡问:“挑的什么颜色?” 纪杏道:“藕粉。” 柳镜菡睁眼,扫了眼布料样子,不好看,不衬她。“不好,再选。” 纪杏疑惑,她看着都挺好的啊。剩下一堆颜色更是选不出来。 银叶在一旁看了,说:“看把她纠结的,藕粉也挺好,她年纪轻,压得住,穿着肯定俏。” 柳镜菡突然道:“刚刚那批里,有个天水碧素软缎,看着合适。” 那老裁缝听了,忙不迭叫徒弟拿出来,方巾大小一块,往纪杏身上比划。 纪杏认出这块比刚刚她看的东西高出一个档次,哪都好,就是——太素了。 这完全就是柳镜菡的审美硬往她身上搬。 银叶夸赞:“这下可大变样,我要是突然瞧见她,都认不出人了。” 纪杏五官并不属于艳丽的类型,清雅秀丽,神态灵动可爱。这颜色确实把纪杏的气质托出来,添了分清冷出尘气质,而且毫无攻击性,只有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纯真之态。 在柳镜菡的眼光下,纪杏终于还是选了这一匹。 裁缝收拾东西走的时候,银叶使了眼色,让旁边的侍女也跟着出去了。 银叶看示意纪杏,纪杏上前接了活,继续给柳镜菡斟茶,近了,她才看清这茶水原来是醒酒的,又闻到极淡的酒味重了一分。他果然饮酒了。 柳镜菡问:“嗓子可好了?” 纪杏头皮一紧,他知道他在喝药,她的小动作不知被窥去多少。 “还没。”纪杏老实答道,“是旧疾,治的时间要久着呢。” 柳镜菡点点头,“前些时候你瞎跑也就罢了,现在还没玩累么?” 就在纪杏提防他要警告些什么的时候。 柳镜菡淡淡道:“这几天日头热,没事就不要再瞎玩了。” 银叶在他身后朝她挤挤眼睛,尽是调笑之色。 纪杏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没发现什么啊,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