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缢

    随着小淘的一声惊叫划破清晨，巫史殿的平静被撕裂。

    巫史殿上上下下的巫女们都聚在了那间独属于“meimei”的尾巴小屋里，看着吊在悬梁上的脸色惨白的“meimei”惊慌失措。

    饶是沉稳的巫史大人看到年轻的少年自缢的痕迹时，神态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慌乱。

    女巫们早就割断了紫绫，把他抱到床上。巫术与医道不分家，她们的急救措施很及时，只是那孩子求死心智坚定，加上气息微弱，再晚一些，就无力回天了，可现在也是…差不多无力回天了。

    善良的巫女们已经开始提前落泪，更有甚者开始念起了往生咒。

    孤凃计坐在他床边，散去了人群，都留了最信任的智奴嬷嬷。

    “大人…”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巫史随身之物蛇形短匕首划开了手腕…

    “大人…万万不可！”智奴哭着跪下。巫史大人在用血灵蛇蛊咒救那孩子的命。只见巫史召唤出灵蛇，那蛇饥渴的汲取她的血，眼见孤凃计的脸越来越苍白…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她不能分心，明明已经气若游丝，说出得话却还是那么威仪，那么不可忤逆。

    血灵蛇蛊咒，以巫史灵蛇为媒，以血气换血气，必要时，可让将死之人，转危还生。要求行术之人心念坚定，若是有半丝迟疑，都达不成起死回生的结果。

    这是只有巫史才会秘术。因为灵蛇，只听巫史指挥。

    灵蛇吸饱了巫史的血。挪到他身上，吐出信子，长开獠牙，咬住他的脖颈，将巫史的血送进他的身体里。

    ……

    巫史大人病了，巫史殿日夜闭门，上下为巫史祈福。王得知后，在日月坛，令后宫众人与满朝文武于初一至十五沐浴斋戒为巫史大人祈福。百姓也随着统治阶级开始沐浴斋戒。举国上下，惴惴不安。

    巫史是不能生病的。巫史生病，是日月之神发怒。她从不敢生病生灾，她的一举一动都是神明的旨意，牵动着千万人的心绪，可她为了那个意外救回来的孩子，让上下人心惶惶。

    唯一知道真相的年长沉稳的智奴嬷嬷，寸步不离的在孤凃计身边照顾。虽然她并不想那个可怜的孩子就此离开人世，但如果这个代价，是让巫史大人催动血灵蛇蛊咒救他命，那他，就是该死。

    智奴明白，这个孩子，绝不可再留在大人身边，将来指不定会给大人带来什么未可知的灾祸。

    经过半月调养，她好不容易恢复了气血，却又主持举行祭典，拜见王，会见百官，设圣坛救治百姓，为受灾地祈福行巫礼。智奴嬷嬷知道，那是大人在宽世人的心。

    从不施粉黛的巫史大人，为了掩盖病虚体弱，用上了胭脂水粉。

    ……

    女巫们把“meimei”照顾得很好。都说是日月之神爱怜的“神明之子”，才会奇迹般起死回生。

    他的“复活”被传得神乎其神，他的经历被广为流传。这世间那么多受苦受难之人，却唯有他，能在人海中被巫史大人看中，定是日月之神的旨意，他有神明庇佑，绝非凡人。

    可他的绝望只有自己知道，他活过来了，可却不能在她身边…还不如死了。他是曜人，却不信什么日月之神，他的神明，只有她。他每天都想见她，可她生病了，除了嬷嬷，谁也不能靠近内殿。

    她似乎再也不想见他了。自她病愈以来，内宫的妃嫔来了一波又一波，外朝的百官也是一个接一个，她还要去拜见王，还要出宫设圣坛…他每天都见不到她。

    以前无论再忙，她都会给他见她的机会…虽然不常说话，但她总会让他乖乖吃饭…

    终于，在一天深夜。身体已经恢复完全的少年，再也忍不了煎熬，溜进了她的寝殿。

    ……

    智奴嬷嬷抓住他的时候，她刚沐浴完准备休息。

    即使压低着声音，她也能听见智奴在训斥谁。

    她披上外衣，推开殿门，看着在智奴面前倔强跪着的他。他生来倔，越是压着他，他越是不服输。他认死理，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要达成结果。连死都是。为了不离开巫史殿，他可以以死明志。

    “智奴，让他进来吧。”

    “大人…”

    她只是一个眼神，智奴就只得懊恼臣服。

    看见她的少年，终于露出了喜悦。

    “进来跪。”这算是命令了。

    他乖乖起身，进了内殿，在她坐着的殿内主位跟前，对着日月之神的金塑，乖巧跪下。他也不说话，就看着她。智奴看到那个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毕竟带了那孩子两年…

    孤凃计对智奴嬷嬷摆了摆手，智奴嬷嬷从不违背巫史的命令，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示礼退下。

    “你病好些了吗？”他问得急。

    “谁让你这么和我说话。”她也不恼，捧起杯茶，轻轻抿了口。

    “你的脸怎么这么白。”眼神尽是担忧。

    “越来越放肆了。”她是那么威仪。

    大概是死过一次了，他什么也不怕，哪怕是被她杀了也行，他只想在她身边。他反而无所畏惧：“那你就让王杀了我。”

    前面的所有冒犯，她其实都没有真的生气，可这一句，却是让她面若寒霜。

    她的沉静与冰冷刺得他心口煎熬，他知道她真生气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他是不怕死，但他怕她不要他。

    所以…他又求饶了：“大人，我错了。”

    她不说话，只让他跪着，他也跪着，越来越心焦。

    “大人，您别生气…”

    “大人…”

    他细密的哀求声终是打碎了她的冷面。

    “我只说一次，你若是一心求死，就再也不要认我了。只当我没见过你。”

    谁知他满眼绝望：“你不要我还不如死干净。”

    孤凃计因为他这一句话，心又软了：“你已经长大了，我不能让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你将来要娶妻生子…”话还未完。

    “我不要！”他拒绝地干脆。

    孤凃计第一次感觉拿一个人没有办法。世人好像都以为巫史无所不能，其实，她连怎么劝导一个孩子，都不会。

    “巫史也不是万能的，我护不了你一世。”她很无力。

    “我会长大的，长大了，就换我护你。”他眼神是那么虔诚。

    “傻子。聚散为常，你要为自己的一世活。”

    “我不要，我只要永远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