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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章:打算

    

第四三章:打算



    趙玦道:“貴人不願原娘子洩露身分行藏,倒不曾禁令與人往來。你願意造訪她便去吧,只消避談身世,該當無妨。”

    池敏追問:“只不知原娘子有何喜好?我事先探聽明白,打點禮物也好有個數。”

    “原娘子喜好刺繡,手藝精湛。趙某正打發家中繡娘去流霞榭學藝,排解她平時無聊。”

    池敏唇畔浮起一點若有似無笑意:“玦二爺有心了。”

    趙玦正視池敏,一瞬不瞬道:“趙某受貴人深恩,且應承照料原娘子,合該盡心戮力。”

    稍晚,趙玦告辭離去,江嬤嬤笑臉殷勤陪池敏送客出門,轉頭回屋便直呼不妙。

    池敏摒退下人,方道:“奶娘,你別一驚一乍的。”

    “我能不驚乍嗎?”江嬤嬤唉聲嘆氣:“沒承望原娘子有靠山,門頭還挺硬的,是個貴人。哎,咱們玦二爺何等闊綽,能教他以‘貴人’稱呼,又承對方恩情的主兒,管保不是省油的燈兒。——哎,這玦二爺,早向我們說破其中機關,哪來今日麻煩?”

    池敏道:“那還得玦二爺說了實話。”

    “咦,姑娘,你疑心玦二爺撒謊?”

    “他一番言語無從查證,教人心中不踏實。”

    “姑娘,玦二爺沒騙過我們,他說的話和這一向光景也對得上榫。他對原娘子供養豐厚,看似有情,卻鮮少去流霞榭。既是受貴人託付照料原娘子,這些矛盾便說得通了。”

    “話雖如此……”

    “哎,姑娘,就算玦二爺哄騙咱們,打算腳踏兩條船,也犯不著捏造‘貴人’作幌子。將來他和原娘子好上了,按這‘謊話’理論,這是將恩人託付的女子弄上手,豈不成了好色小人?再不然向姑娘承認貴人一事原係撒謊,論起來更糟,不但好色,還不老實。這層利害我都品得出,他一個作大生意的人能想不到?除非他捨得往後不見姑娘,才敢撒這等謊。”

    池敏道:“這些道理我不是沒想到。不過貴人既是貴人,多的是房舍產業安置原娘子,為何要玦二爺幫忙藏匿?”

    江嬤嬤嗐一聲,道:“這有何難解?十之八九是男人養外室那等破事。咱們老家有位馮縣令,和丫鬟有首尾,害怕老婆凶悍、岳父官大,將丫鬟送走,養在外頭。後來紙包不住火,那老婆找到丫鬟將人打罵發賣,馮縣令只能摸摸鼻子認了。貴人大抵也是這般形景,原娘子初來別業就病了,興許正是遭了貴人老婆挫磨。貴人護不住她,便偷偷將人送來趙家避災保命。貴人老婆打聽不到下落,無從下手,打聽到了,也不好打上別人家門。”

    池敏因問道:“奶娘,你以為那貴人和原娘子是露水夫妻?”

    “是啊,貴人送來原娘子,讓玦二爺禮待她,總不會是仇人。”

    江嬤嬤推想到的事,池敏自然也能,不過半信半疑。

    那回趙玦惱那位原娘子爬樹,不理她求情,照樣責打丫鬟。原娘子既然和貴人沾親帶故,趙玦不看僧面看佛面,何以人前果決拂她面子,其它時候卻處處容讓?難道貴人託他照顧原娘子,並且代為管束?

    池敏揉了揉眉心,道:“我再琢磨琢磨。”

    江嬤嬤見她露出疲態,忙問道:“怎麼,姑娘,你身子不爽?我打發人請大夫。”

    池敏打個手勢示意“不必”,道:“心煩罷了。”

    江嬤嬤思及家書,靈機一動問道:“可是姑爺那頭有壞消息?”

    池敏搖頭,答道:“是好消息。”

    江嬤嬤疑問:“既是好消息,為何姑娘沒有半分歡喜?”

    池敏不答,只道:“相公幫了老家知府大忙,知府允諾幾年之後,當年的事淡了,幫他贖身,折券從良。”

    江嬤嬤喜笑顏開,道:“哎喲喲,太好了,多少人成了官奴,至死不能翻身,姑爺撞大運了。”

    池敏依然面無笑容,道:“相公得了知府贈予的幾畝田地,平時在府衙伺侯,閒時下地耕種,盼著靠收成攢錢。”

    江嬤嬤不笑了,道:“莊稼日日離不了人,姑爺閒時才下地,能有多少收成?”

    池敏苦笑:“他倒是覺得集腋成裘,十年八載足以籌夠盤纏來接我。”

    江嬤嬤失聲喊道:“十年八載?”

    “是啊,十年八載之後,他接我回老家團圓。”

    江嬤嬤脫口問道:“接你回老家做莊稼活嗎?”

    池敏面色微變,與江嬤嬤相對無言。

    江嬤嬤思索良久,將嘴一抿,道:“姑娘,事關你終身,有些話再不中聽我都得說。姑爺定下十年八載團圓,聽著確切,可十年八載變數太多。”

    池敏不語。

    江嬤嬤道:“運氣好,姑爺攢夠盤纏,玦二爺也信守承諾,當姑爺贖回良籍,又能自力更生便放你們夫妻重聚,接下來呢?姑爺靠種田能養家活口嗎?他家在老家那處境,咱們回去,免不了受人白眼欺凌。”

    她說著,撫胸道:“我想到這事就糟心。我還能有幾年活頭,受罪有限,但你還小,往後日子那麼長……將來我兩腳一蹬,黃泉下想到你在世上吃苦受罪,死了都不能閉眼。”

    池敏喃喃道:“我和相公……畢竟有夫妻恩義。”

    “其實你們早不是夫妻了,”江嬤嬤道:“玦二爺幫你贖身轉回良籍,那會子姑爺仍是奴籍,官府就以‘良賤禁婚’律條,判你們離異。”

    池敏復歸沉默。

    江嬤嬤道:“姑娘,你等上姑爺幾年,仁至義盡了。再等上十年八載,等到人來,跟他回老家捱三災八難;等不到人來,你寄居在別業,如何是了局?玦二爺再長情,到底是男人,見你對他無意,早晚另找新歡。這回原娘子是一場虛驚,保不齊下回來個扁娘子,就是真的新歡了。姑娘,你該為自己打算。”

    池敏靜默良久,終於道:“十年八載離如今還長遠,我們且顧好眼下,隨機應變。”

    江嬤嬤大喜,池敏說起趙玦從來嚴守楚河漢界,今時今日鬆口了。

    她滿口說好,又道:“那,姑娘,咱們先救救匡家母子吧。”

    池敏道:“奶娘,我已附和玦二爺嚴懲匡家母子的主張。”

    “這……姑娘你百伶百俐,不能想套說詞變法子替他們求情嗎?”

    “我舌燦蓮花亦無用。”

    “怎麼說?”

    池敏瞅著江嬤嬤嘆口氣,道:“奶娘,我教過匡家母子,請罪時以護我為由頭向玦二爺求饒,玦二爺可曾放他們一馬?”

    “這倒沒有,不過他們母子身份卑下,言語本來沒力量。你不同,你在玦二爺那兒份量可重了。方才來人就報說,玦二爺責備匡家母子時候,好生誇讚你呢。只要你肯開金口,他不會不聽。”

    池敏又嘆口氣,款款解釋:“奶娘,原娘子在別業作客,匡家母子冒犯她,既違逆玦二爺作東的心意,又教他丟人。為了維護他家主的威信,也還原娘子和她背後那位貴人的公道,他非嚴辦匡家母子不可。他剛剛人前人後誇我明理,我便去求他循私,打他的嘴,又顯得我不將他家主身分當回事,你想他要如何看待我?”

    “……可是匡家母子作咱們的馬前卒,出事咱們撒手不理,其他下人看在眼裡寒了心,以後誰還認真效力?”

    “無妨,”池敏道:“我們在別業要立穩腳根,全仗玦二爺喜惡,下人心思無足輕重。只消玦二爺對我們青目依舊,便不愁沒下人向我們獻殷勤。匡家母子那兒,你悄悄送錢過去,千萬記得別張揚。”

    江嬤嬤答應,一會兒想起一事,因問道:“姑娘,你早料到玦二爺會嚴辦匡家母子?”

    “不錯。”

    “既如此,你讓匡家母子拿你當擋箭牌,豈非脫褲子放屁?”

    池敏又嘆氣了,道:“奶娘,別業上下諒必謠傳我指使匡家母子尋是尋非,索性讓他們母子利用我當鬧事藉口,引動玦二爺當眾替我撇清,比起我們自個兒分辯更好壓服風言風語。”

    她稍作停頓,又道:“今日鬧出事,玦二爺依然表態迴護我,萬一日後我們處境不利,眾人一時也不敢輕慢。”

    江嬤嬤恍然大悟,嘆道:“姑娘心路真真高明。——如此說來,姑娘早有把握玦二爺迴護你。”

    池敏輕聲道:“我先前猜想他對原娘子有情,但尚且不如對……”她沒再往下說,耳根微微發紅,江嬤嬤會意,也不好搭話。

    隨後池敏陷入沉思,江嬤嬤問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池敏道:“想明日去會會那原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