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入宫

    永业十六年，十月，孟太后失踪多年的侄孙女孟韫姿，在飞龙司统领薛启钧的护送下，抵达宁国的都城浩京。

    早在半个月前，这个好消息就已经送达宁国的皇宫长盛宫，孟太后翘首以盼，终于等到孟韫姿入宫。

    浩京的繁华让孟韫姿目不暇接，进入长盛宫后，只见宫阙重重，粉墙黛瓦，掀起轿子的帷幔望去，沿途的宫娥内侍低眉垂目，听不到半点脚步声。

    他们像极了她曾看过的皮影戏里的人，而她现在亦闯入这出戏中，还有了新的姓名，孟韫姿。

    轿子在孟太后的寿安宫前停下，早有候在门外的姑姑迎了上来，扶她下轿。

    宫规严谨，那位姑姑并不多言，只在前面引路，她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穿过长廊，行至东面的厢房，室内有谈笑声飘出，姑姑进去通禀了一声，又回身为她打起竹帘。

    满室寂然，上首端坐的正是孟太后，其下是几位珠钗环绕，身披绮罗的嫔妃。

    孟韫姿仪态端庄地走上前，垂首屈膝行礼，动作分毫不差。

    入京前，她和薛启钧在驿馆下榻，一路走来，她未曾主动与薛启钧说话。

    眼看临近浩京，即将踏入陌生的宫闱，她心中惴惴不安，终是忍不住去找薛启钧。

    “眼下即将入宫，宫中一应的规矩、行止的进退，我一无所知，可否请人到此，为我指点一二，如此便不至于在太后面前失礼。”

    听完她的请求，薛启钧并不着意，漫不经心道：“太后知晓你自小在民间长大，不懂宫中规矩，并无大碍，你放心，到时太后自会安排人指教你。”

    太后或许不会在意，但旁人呢？孟韫姿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寻常百姓会有的心思，想来天家皇族也不可免俗，她甚至已经看到自己笨拙行礼，引人讥笑的场面。

    她放下面子来求他，他却风轻云淡地驳回，孟韫姿自是失落，也不好再争，悻悻而返。

    然而，第二天，薛启钧突然发话，在驿馆暂做停留，随后带着一位已被发放出宫的姑姑来见她。

    这位姑姑以前专门督导各位公主学习宫中礼仪，出宫后住在京城，飞龙卫连夜送她过来。

    虽不知他为何改变主意，但她总归是高兴的，难得对他欢颜一笑，道了声谢。

    她认真向姑姑学习礼仪，三天后，车队启程之前，姑姑将一套新衣拿给她，说是薛启钧命她准备的。

    那是一套浅红色的襦裙，据姑姑说，是京城贵女中时下流行的款式。

    他连她进宫见太后没有合适的衣服都想到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此刻，她穿着这套浅红色襦裙，站在孟太后面前行礼。

    “不必多礼。”孟太后笑吟吟地望了她一眼，吩咐内侍，“赐座。”

    内侍搬来一张椅子，紧挨着太后，她再次行礼，表示谢恩，这才入座。

    太后拉着她的手，端详着她的脸庞，感慨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上苍垂怜，让你幸存于世，我们祖孙还有机会相见。”

    说着，她用手帕象征性地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周围的嫔妃纷纷附和，所说的不过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太后洪福齐天，荫及孙女”。

    太后若有所悟，为她一一介绍各位嫔妃，丽妃、芸妃、许婕妤……

    她们的妆容和穿着不尽相同，但孟韫姿分不清她们，就像一朵朵花色各异的牡丹，随时会被人拔去，移植新的进来。

    太后也曾是其中的一朵，只不过她有幸留到最后。

    这个想法让孟韫姿有些酸涩，不由遮掩神色，向诸位嫔妃见礼。

    寒暄了几句，见太后兴致缺缺，众人便散了。

    太后命方才引路的那位姑姑带孟韫姿去花影殿，这是她以后的住所。

    “姑娘，你叫我玉姑姑便好，往后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告诉我。”

    玉姑姑将她带到寿安宫西面的偏殿花影殿，唤来四个宫女，向孟韫姿说了她们的名字，并让她们今后好生侍奉。

    梅影、兰影、竹影、菊影，孟韫姿打量着这四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宫女。

    玉姑姑告退后不久，一个陌生的内侍带来天子的诏命，敕封孟韫姿为静阳郡主。

    她谢过天子敕封，一股无名的困惑萦绕心头，直到用过晚膳，洗漱后上了床，梅影将烛火吹灭，她依然满腹心事。

    太后对她感情淡漠，这不奇怪，她毕竟不是太后的亲孙女，又从小失散，可是，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地找到她，并将她接入宫中？

    而且，天子的敕封来得如此急促，带着迫不及待地意味。一个郡主的头衔，能有什么用？

    白日里，丽妃感叹天子膝下子嗣稀少的话言犹在耳，孟韫姿一惊，从床上坐起。

    天子膝下的三位公主均已出嫁，一个年轻的郡主，无疑是用作联姻的好对象。

    这便说得通了，太后的冷淡，敕封的急切，还有薛启钧对她的情意避之不及，他深知她将来的归宿，自是不敢逾越雷池。

    她重新躺回床上，他的体贴如一条毒蛇缠在心头。

    在驿馆，当她看到他费心为她做的一切，本已冷却的心，再次死灰复燃。之前因门第悬殊，自卑的她止步不前，现在她是太后的侄孙女，怎料还是与他咫尺天涯。

    不过，他的态度，早就告诉她了，不是么？她被绑的那天，面对她的试探，他装作不知。此后他一路护送她进京，她不和他说话，他亦不主动与她攀谈，倘若他对她有意，不会对她如此疏离。

    驿馆的短暂温情，只怕也是看在太后的面上。

    孟韫姿翻了个身，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失眠了。

    晨光一点点长驱直入，将黑暗撕裂，爬上床帐，直到彻底填满室内。

    梅影和兰影进来，侍奉她穿衣梳洗，用过早膳后，梅影旁敲侧击，提醒她该去给太后问安。

    孟韫姿走出花影殿，梅影在前面为她引路，望着梅影纤弱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身边的宫女都是太后安排给她的，她需要自己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