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之宇02
刺耳的喧闹声如同苍蝇围绕，记者们熙熙攘攘地围在警戒线外，对警员的阻拦视若无睹，试图拍下案发现场最为惊悚可怖的热点照片，可当仓房打开的那一刻，刚想靠近几步，就被惊天的恶臭给逼退了，连连跑到库房之外呕吐了起来。当尸体被几位码头工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零碎液化了，身体已经成为了酶物质和微生物的天堂，被自然的力量啃噬殆尽是所有人的归宿——这幅骇人的画面是对死亡的最好描述。 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伸屈鸣冤的鬼魂。尸体的头皮和肌肤都已经脱落，让人难以一眼辨析亡者的特征与性别。 道尔警探戴着口罩和手套，跨过了警戒线，强忍着能把天灵盖给掀翻的臭味端详起案发现场，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是在白天报的案，要是在晚上，克里斯蒂娜那个小鬼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这具尸体大概死了得有一个月，这么难闻的气味，怎么会直到今天才被人发现？道尔警探伸出手指，轻轻抚弄过尸体周围的黄色痕迹——有湿度的黏土，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外面围着的几个工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都是常年在这座仓库里工作的，他们的证词相当一致：可以向上帝发誓，昨天白天里还没有这滩玩意儿。其中，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矮胖先生脱下了工帽，不由得抱怨了一句： “奥古斯特大仓库里向来都有闹鬼的传闻，要不是现在劳动低廉，在外面没有活计，工人们哪儿还愿意在这儿做！” 道尔最后瞥了一眼尸体的死态，四肢的皮rou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大概能够发现这又是一具四肢被折断的可怜人。 在法医得出具体结果之前，道尔警探便有了将会把昨日的深坑男尸案与今天的仓库尸体案并行调查的预感。 拉蒙·乌加特，30岁，出身新城，知名物流公司的执行总经理。这类身份显赫的人社会关系都十分复杂，纠纷与矛盾只会多不会少，若是逐一排查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时间进行期末复习——克里斯蒂娜有些头痛，偏偏是在课业繁多的学期来了个大案子。 “克里斯……克里斯蒂娜！” 蓟学姐的复习资料也得提前帮她整理了，今天她果然没去上课……早上起床的时候还看见一摊黑色的长卷毛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这样下去该不会又要挂科吧？ “克里斯蒂娜！” 胡椒将双手重重的地拍击在克里斯蒂娜的桌前，这才把思绪飘了很远的小侦探给拽回了现实世界。只见她气喘吁吁，挂着的外套已经溜下肩下，女孩的额前浮着一层细汗。 “胡、胡椒？你不是在农学院吗，怎么会跑到……”克里斯蒂娜立马闭嘴了，看到人这幅狼狈不堪的辛酸模样，不用猜也知道她在得骑着多快的车才能在下课的时间赶到。 “推、推理社……推理社来了个紫色头发的新城人，她说自己是卡西娅教授的朋友，哎呀，这些事情我哪知道啊！你在上课也不知道看一眼终端……”她说着说着，视线便盯上了桌角上还没开封的一罐可乐，二话没说就抓了起来往嘴里灌。 克里斯蒂娜瞧见她这么着急，有些不知所措：“你慢点儿说……” 胡椒一口气将饮料倒完了，发出了清爽的感叹，伴随着一阵揉捏易拉罐的响声，她才接着解释道：“她说来帮忙处理一些部门交接的事情，就让莓丝把社团的学生资料给她拿走了，我越想越不对劲，主要是莓丝那个学材料每天打铁的，也不认识卡西娅老师呀，喂，克里斯社长，你该不会在外面每天跑案子得罪了什么人吧？” 不等她把话说完，克里斯蒂娜便夺门而出。上层社会的名流之死，来自新城的不速之客……他们之间会有联系吗？莫非，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克里斯！你课本都不要了？！” 推理社找不到人，对方会去哪儿？克里斯蒂娜刚骑上车，便猛地调转了方向，朝着学生公寓的道路飞驰而去——蓟学姐还在宿舍里呆着，她会不会…… 转过这个路口，公寓楼的大门就近在咫尺了。一个紫色长发，嘴角有痣的陌生女性从楼道里走了出来，带着认真的表情与身后人款款而谈，定睛一瞧，一道熟悉的身影紧跟着她的脚步显了轮廓：那不是蓟学姐吗？ 种种阴差阳错犹如给了克里斯蒂娜当头一棒，此刻再想要刹车却为时已晚，刚刚伸出脚来不幸地被石头给绊了一跤，连人带车地往前翻去，嘴里还大叫着：“蓟学姐快闪开——！” 优雅的女性挡住了蓟继续往前的步伐，动了动腿后撤一步，静静地看着冒失的女孩冲倒在了她们面前，随着一阵乒铃哐啷的振声，单车已经滑出去了半米，只有轮子还架在空中咯咯噔噔地转着。 蓟本能地想去扶起她，可是加洛法诺横在她们两个人之间，使她犹豫着该不该表现出对克里斯蒂娜的关心。 小侦探摔得很重，但好在是屁股着地，没有伤到骨头，嘴里咿咿呀呀地不断呻吟着，很难独自从地上站起来。 “你是克里斯蒂娜，对吧？”女性弯下腰来，将垂落的发丝挽在了耳后，脸上带着浅笑地朝人伸出手去，“蓟跟我说起过你。” 克里斯蒂娜不得不仰视着她。这位女士长的很漂亮，身上的皮革也是某种很精致的制品……胡椒看到的新城人就是她吗？小侦探苦笑着接过了人的手，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您、您好，我看您有些眼熟……” “我是蓟的jiejie。我的名字，是加洛法诺。”她那如同湖泊般的紫色眼睛像是有着某种魔力，紧紧盯着克里斯蒂娜的脸庞，再配合着说话腔调中的婉转韵致，令人不由得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加洛法诺？克里斯蒂娜好像曾经听说过她的大名。在外邦研修了双学士学位的高材生，在家庭中无形地给了蓟学姐很多压力的那一位……她学的什么来着？毒理学与服装设计？ “你握手要握到什么时候啊。”蓟眼瞅着克里斯蒂娜捏着加洛法诺的手心总是不松，嘴里还在不断问好，简直像个机器人似的没个完了。呵呵，就跟当初缠着自己一样的死皮赖脸。 意识到有些冒犯了的克里斯蒂娜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咳、咳！我知道您！是家中的长姐，平时肯定很辛苦吧？就是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您去我们推理社拿学生资料是要做什么，您……应该不在我们学校任教吧？” “哎呀，这可真是……”加洛法诺将手收回了唇边，浅浅笑了起来。 蓟只得哑然。事实上，加洛法诺已经知道了她学习绩点不堪入目的事实，只是先前忙于处理花园的内务，才难得来学校一趟，不仅是学校老师的资料，还有同住舍友的资料，加洛法诺都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必要时候，她甚至可以选择上报给业师，用以惩罚不守家规的小孩。 “那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没有告诉你吗？我是来帮卡西娅老师收材料的，我们在外邦念书的时候交情不错，只是来看蓟的时候顺带碰上了。”加洛法诺的语气平静得犹如在讲别人的故事，既没有被盘问的恼火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克里斯蒂娜从微表情里读不出她是否说谎。 “你很警觉，这是好事。像我们这样特殊家庭的孩子需要这份警觉。”她睁开了一直笑着的眼睛，慢慢从下往上地扫过了克里斯蒂娜的全身，“你也有一个meimei，不是吗？” 不等克里斯蒂娜接话，蓟便打断了二人：“加洛法诺，我们下午还有课，如果要是再缺勤的话，我，我可能这学期也……” 本来只是冷静听着的加洛法诺一想到这孩子不争气的成绩单，还有为了给她交学费兢兢业业忙忙碌碌的花园众人，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急忙用手扶住额头，长长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蓟可以离开了。 像是得了什么恩惠般的，蓟一把抓过克里斯蒂娜的手腕就从加洛法诺的面前溜掉了，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在校园里拖着手走了大半截，她都没有意识到克里斯蒂娜一直保持着犹如被拽着颈绳的小狗一样走得踉踉跄跄——毕竟才刚摔过一跤嘛！ “等、等一下，等一下……蓟学姐，蓟学姐！走慢点，我胯骨好痛！”克里斯满脸都是汗，一只手扶着腰后的关节，发出一阵要死要活的喊叫声。 意识到她们竟然还手牵着手，蓟登时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忙甩开了小侦探，转过身来抱胸质问着她：“你不是在上课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又在查什么东西啊？还查到加洛法诺的身上了？” 经过一番折腾，克里斯蒂娜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朝着人摆手：“不，不是啦，就是最近查案子有些神经紧绷，听胡椒说有陌生人进校了，我怕有什么危险，就赶回去了……” 听到人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蓟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得将先前没来得及安放的关心再次投射到了小侦探的身上。她走上前去，慢慢帮克里斯抬起了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种事情就把你吓得人仰马翻的，还名侦探呢。” “那可不一定，万一加洛法诺真有什么问题呢！”克里斯蒂娜原本只是开个玩笑，但是现在她来到米诺斯大学的时机实在有些巧合，更何况新城人的上流出身与拉蒙之死或许有所联系，她的心情便又急转而下了。 “你乱说什么！刚才怎么没把你给摔死！” “别、别捶腰腹，蓟学姐，我好想吐……” “呛死你得了！” … 夜晚降临，月明星稀。仓库尸体的详细情况也同步给了克里斯蒂娜的终端，是一具年龄为十六岁的女尸，暂没发现明显致命伤。过长的死亡时间给法医的鉴定增加了不少难度，初步推断尸体先前一直埋在土里，后来才被撅了出来转移到奥古斯特的仓房。 克里斯蒂娜总觉得奥古斯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断翻阅着资料，终于在拉蒙·乌加特的社会关系里面发现了这个关键词。拉蒙正是船运大亨冯·奥古斯特的侄子，这两起凶杀案巧合地都围绕着这个家族。 还有那被曲折的四肢……这意味着什么？私仇还是警告？对奥古斯特家族的吗？ 桌上的台灯映得克里斯蒂娜的眸子很亮，蓟真的想不明白，怎么克里斯就能看那么多字并且眼神清澈，而自己看到桌上的习题就头晕眼花，拿笔都费劲——如果不是克里斯蒂娜亲自帮她整理的补考资料，她早把这些废纸扔到楼下去了。 下午的时候，加洛法诺将克里斯蒂娜的资料亮在了她的眼前，拿手指着纸上的字里行间，提醒着她。 “这个孩子的入学有封来自上庭的推荐信，是板上钉钉的预备公务员。”说罢，她顿了顿，将身上的纱巾整理得当，“她作为刑侦的学生成绩优异……你得时常提防一些。” 见蓟低着头没有说话，加洛法诺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扫过女孩的脸颊，把她的下巴给抬了起来：“我知道她在大学里帮了你很多，但是必要的时候……如果她发现了你是花园的人，切记要将其灭口，再伪装成意外，这对你来说不难的，是吧？” 蓟咬了咬牙：“……她家里还有个meimei。” “而你，也是我的meimei。”加洛法诺恳切地慨叹道。 自动笔芯被推得太长，掉在了书页上，让有些昏昏欲睡的蓟不得不再次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说，加洛法诺的说法也太言过其实了……她只是一个大学生，就算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又不是不能好好交涉…… 克里斯蒂娜和meimei相依为命，父母都因为该死的上庭牺牲了，她和花园……根本同病相怜。克里斯蒂娜趁着人在发呆的当头绕到了蓟的身后，她鬼鬼祟祟地探了探脑袋，试图看清她的习题做的怎么样了。 “哎呀，蓟学姐，竟然都做了一半了！”她猛地拍了拍舍友的肩膀。 犹如猫儿被身后的猎人抓住了尾巴，蓟浑身上下像被强电流给贯穿了一样，下意识地回身揪住了克里斯的领口，欺身压上，将人绊倒在了床沿，只差一寸的距离，锋利的笔尖就要刺进女孩的眼球中了。蓟紧张地喘着气，不敢将视线从身下人的脸上移开半分，僵硬地举着笔锋，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可以听清对方呼吸的节奏。 小侦探被吓了一跳，可是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什么惧色——蓟是跆拳道社团的优秀干员，代表学院拿过金奖的，这种身体反应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哎，哎呀。”克里斯蒂娜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蓟一时间没有言语。克里斯的帽子飞到了床的另外一角，她卷曲的金发像是阳光的颜色，乖顺地缠绕在鬓角，犹如一只蓬松的幼犬，散发着清甘的气息……这是没有沾染过血腥的气味，花园里面没有谁是和克里斯一样的。 包括蓟自己。 你这个混蛋，明明被上庭迫害得遍体鳞伤，为什么还要…… 学姐的长膝横在小侦探的腰间，压得她回忆起了摔跤时的疼痛。虽然想过人的身手不凡，但是也不曾料到她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把两个人的姿态翻转成这副架势…… 看来自己得更加认真地修习稽查擒拿了。 “蓟……？”克里斯蒂娜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你没事吧，你的眼睛……”好像有朦胧的水雾在里面流转。 蓟吸了吸鼻子，松开了她。 “被蒙蔽的傻子。” 学姐从小侦探的身上下来了，重新坐回到了书桌前。听着她越来越重的着笔声，仿佛要把所有的草稿纸都给扯烂—— 克里斯蒂娜被这番动静震得不敢说话。 难道自己又惹她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