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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 班主任嘶吼着,指着赶过来的保卫科主任下命令,又一把将我扯到她的身后。 学校门口就有警察。 警察叔叔要把我和尹志强一起带回派出所。 我惦记着下午的数学考试,不想去,班主任这个女的十分坚持,我头一回发现她那么拧。 “我会陪着你,你不用怕。” 我第一次坐警车,但我们没去派出所,去了医院,说是要验伤。 尹志强被另外一辆警车带走了。 “我活蹦乱跳的,一点儿事儿没有,不用验。” “还是去看看。” 这次是戴大盖帽的警察叔叔说的,对他,我不敢像对班主任那么放肆。 我记不清自己上次进医院是什么时候了,但是肯定没遇到过那么温柔的医生,我都告诉她我没事了,她的样子,仍旧恨不得拿个放大镜在我身上找伤痕。最后她刷刷写了一张纸的病历,字我一个都没认出来,病历递给了大盖帽叔叔,班主任歘一下从他手里夺了过去,看了看,又递还到大盖帽手中,拖着我说:“走,做检查去。” 七七八八的检查做完,走出医院,已经是下午了,数学考试早就结束了。 高四(3)班的男生逃过一劫。 这就是他们的大招。 我的心情十分恶劣,什么话也不想说。 “一会儿到了派出所,先让她吃饭,我怕她肚子饿影响她陈述。”重新坐上警车,我的班主任说,一点儿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是命令,跟在课堂上一样。 大盖帽叔叔看着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仍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他点点头,说:“嗯,好。” 派出所伙食不错,盒饭里有牛rou炖土豆,还有一小塑料盒水果,里头有苹果、哈密瓜和火龙果。 最后,他们又给了我一罐酸奶,草莓味儿的。 我统统吃完后,一直跟着我们的大盖帽叔叔,看着我的班主任,问:“你觉得她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班主任吃了一惊,看看我,点点头,说:“可以,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她的脸红了。 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柳飘飘,不要有任何隐瞒,这个叔叔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照实回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胡诌,明白吗?”她掰着我的肩膀嘱咐我。 “不是我问,我们另外有女同志负责询问。” “哦,那最好。女同志好,女同志温柔一些。” 大盖帽叔叔瞪她一眼,嘴角却隐着笑意,“你们坐这儿等会儿,她们马上就过来。” 说完,他就走了。 我没想到,警察会比医生还要温柔。 她们说:“遇到让你难过的、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们可以停下来,喝杯水,让心情放松放松再回答,或者你实在不想说,我们就跳过去。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把实情都说出来。” 两个穿制服的女警察看上去都比我大不了几岁,俩人都留着齐耳短发,一个戴了帽子,一个没戴。 那个没戴帽子的主要负责问我,戴帽子的拿着笔,等着做记录。 “尹志强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爸。” “亲生父亲还是继父?” “继父。” “你母亲呢?” “又嫁人了。” “你母亲再嫁,把你留给了你继父,是这样的吗?” “嗯。” “你见过你的亲生父亲吗?” “没有。” “mama会回来看你吗?” 我摇摇头,我差不多有十年没见过她了,她再婚,也是我在电话里听我姥姥说的。 “你一直跟继父生活在一起?” 我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上寄宿学校,假期辗转于各个亲的、疏的亲戚家里,对方脸色实在难看了,就回到独身的继父家里,他负责我的学费、生活费,也负责揍我。 从我五岁,我妈嫁给他开始,他便时不时地揍我,只不过我妈离开后,揍得更频繁一些。 “尹志强今天为什么到学校找你?” “我姥姥去世了。他来学校告诉我。” “尹志强一直跟你姥姥有联系?” “我不知道。” “你跟姥姥关系很好?” “嗯。” 其实从我五岁起,我姥搬到我小姨家去住,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妈骗走我姥所有的存款,又全部输掉了,娘家人跟她绝交,不让她再靠近姥姥,她带着我嫁给了尹志强,没过多久,又掏光了尹志强的家底。 我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叫我“心肝宝贝”的人。 后来,我见不到她,给她打电话,她便在电话里这样叫我,一直叫到我18岁,我第一次高考,她生病了,再也不能接电话。 “尹志强今天为什么打你?” 我停下来,喝了口水,犹豫了一下,把我和高四(3)班男生吃屎的赌约告诉了她们。 两位警察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开始埋怨道:“这个展翔,真应该让你把数学考完再带你过来。” “是我们班主任坚持的,你们不知道她有多拧。” 我不想让她们说大盖帽叔叔的坏话。 “这是尹志强第一次打你吗?” 我摇摇头。 “他除了打你,还有没有做别的伤害你的事情?” 尽管她们故作轻松,可我还是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没有。” “比如让你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有。” “什么?” “叫我做饭。叫我去给他赊酒。叫我好好学习。好好听老师的话。叫我管他叫爸爸……” 这个太多了,我一口气能说出八十条来。 戴帽子的警察,一条一条地都给我记了下来。 后来她们又问了些问题,窗户外的天黑好久了,才跟我说结束了。 他们又把我送到医院做了次检查,这次还查了妇科。 我人生头一次做妇科检查,每分每秒都想踹开医生,跑出医院。 检查完,大盖帽叔叔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他的话是冲着班主任问的,我看得出来,就摇头说不用了,他开着警车送我和班主任回学校。 在车上,我跟班主任强烈要求补考数学,回学校就考,不用人看着,把我随便关在一个有灯的地方就行,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可以交卷。 “柳飘飘,我要累死了。你别给我出难题了。你回宿舍好好睡觉,我也回去睡个觉。我说你对我的英语怎么就没这么上心?” “我这辈子都不会出国,遇到老外会绕道走,学英语就是浪费我的生命。” “狭隘。”大盖帽叔叔说。 “英语它是一个桥梁,是一种你接触其他知识的工具,好比……你要去北京、上海,你得坐火车或者飞机过去,英语就是这个火车或飞机。” “我也没想过要去北京或者上海。用不着这个工具。” “柳飘飘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大盖帽叔叔把我们送到学校门口。班主任坚持送我到宿舍门口,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还要我时不时停下来等她。晚自习已经下了,宿舍还没熄灯,楼里的每一扇窗户都透出吵闹声。 “回去好好休息,身体不舒服及时跟舍管老师说。不要再想着数学考试的事了。” “你就是偏袒男生。”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输呢?” “那不可能。” “人不可以没有自信。但也不能太自负。” “我愿赌服输。让我考试吧,现在,把我关在教室里。我只要一个小时就行。” 班主任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样子比我还生气,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她都已经工作三年了,没想到还这么缺少磨练。 温室里的花朵。 第二天一早英语考试,王栋栋他们看上去明显松了一口气,看到我又很紧张,生怕我冲上去打他们一样。 典型的做贼心虚。 刚在派出所接受完“打人不对”的常识教育之后,我也不可能真的打他们,早读的时候,我当着全班的面,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孬种。写完把粉笔砸向了王栋栋的方向,但没砸中他。 教室里安静得像被下了安眠药。 没有人笑。五分钟后才有个战战兢兢地读书声响起。 我想了一个晚上,到底是谁把那幅画寄给了尹志强,或者说通知了他,怎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以至于英语考试的时候,脑子里像在捣糨糊一样,英语考试考得稀烂。 后来成绩出来,才发现不止是我烂,我们全班都很烂,每科成绩都很烂。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有另外一个谣言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