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四莳锦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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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夏莳锦睡着后, 段禛静静在庭前坐了一夜,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他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一个关窍。 能让一个人不哭不闹的踏实睡觉,除了迷药, 还可以将其灌醉。何况小皇子只是一个婴孩,灌醉他委屈不需要几滴酒, 甚至外人根本闻不出任何酒气来, 就足以令他昏睡不醒。 如此, 小皇子依旧会有小动作, 小表情, 夏莳锦抱着他并不会起疑,可他又不会发出任何动静,这叫夏莳锦一路行过时遇见的宫人, 都无法说出对她有利的证词。 而最后对小皇子下毒手时, 小皇子犹在醉梦中,根本没有知觉,不会哭闹, 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医再次对小皇子的尸身检查一番后,验证了段禛的推测是正确的。 “太子殿下, 小殿下的体内的确有酒,且不是寻常的中原酒,而是马奶酒!酒气为奶香所掩盖,加之量少, 故而臣几次检查都未有察觉。” “马奶酒?”段禛稍一琢磨, 便记起就在上个月时,蒙兀汗国供御了一批马奶酒。 因着崇安帝并不喜马奶味儿, 便将这些酒均赐给了臣工,还有两浑脱原是留给皇后的, 结果皇后的头疾犯了,太医叮嘱过不可饮酒,皇后便将那两浑脱马奶酒赏去了瑶华宫,给了梅惠妃。 既然有了这个证据,段禛便带着太医去见崇安帝,太医先将查明的情况详细禀明后,段禛便道:“父皇,既然那马奶酒整个宫里只有瑶华宫有,这便证明了是瑶华宫的人在蓄意谋害小皇子。” 崇安帝龙颜大怒,当即命人去将梅惠妃传来,并下旨搜查瑶华宫。 很快,禁军便在卢嬷嬷处搜到了剩下的马奶酒,一并将卢嬷嬷也押了过来。 崇安帝亲自审问卢嬷嬷,“那马奶酒你是从何而来?” “回陛下,是惠妃娘娘赏赐老奴的。”卢嬷嬷心下慌乱,面上却维持着沉着冷静。 “那你可有将它拿给小皇子喝?!” “陛下,老奴岂敢做出那等事来?小殿下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老奴如何会喂他酒喝?”卢嬷嬷跪在地上,矢口否认。 梅惠妃也连忙跪地求情:“陛下,卢嬷嬷知道臣妾有多疼爱小皇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 崇安帝深知卢嬷嬷和梅惠妃的情谊之深厚,知道自己单凭嘴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看了段禛一眼:“太子,此事还是交由你来审理吧。” 段禛等得便是这一句话,当即领了旨,命人将卢嬷嬷先押去诏狱。 小皇子咽气前,最后抱着他的人是乳媪,是以昨日那名乳媪便已被送进了诏狱里。如今卢嬷嬷也被送进来了,狱卒们防着二人会串供,故而将她二人分别关在两间审讯房里。 莫看是两名妇人,嘴巴却都紧得很,审了一个时辰楞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两人对所有问题的回答皆是:“不知道。” 段禛甫一进牢房,六和便先将审讯的情形给他禀报了下,段禛神容淡定,直接去了卢嬷嬷那间。他一聊袍摆,在预先备好的铁椅上坐了下来,玄青色的大袖和袍裾铺满了整张椅子。 他给六和小声吩咐了两句,六和便命人将隔壁的那个乳媪也带来这边,两人并在一处审。 段禛坐在椅上,平视着眼前这两个被绑在木架上的恶毒妇人,沉声道:“小皇子在死之前,先被人喂了马奶酒灌醉,马奶酒是在卢嬷嬷的房里搜出,卢嬷嬷,可是你做的?” 卢嬷嬷虽不敢像先前对待那些狱卒一样敷衍,但回答的还是同样意思:“回殿下,马奶酒是惠妃娘娘赏给老奴的,但小殿下如何会饮下,老奴的确不知。” 段禛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那个乳媪:“昨日接触过小皇子的瑶华宫下人,除了卢嬷嬷就只有你,既然不是卢嬷嬷,那铁定就是你了?” “回殿下,奴婢也不知啊!”那乳媪答这话时倒也没有多慌张,毕竟刚刚卢嬷嬷说不知,殿下也未动刑,是以她说出同样的话来,也说得坦荡。 然而这回段禛却是勾起了一侧的唇角,透出一股邪佞气:“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说罢,便挥了挥手指,指使狱卒挥鞭子上前。 连着几鞭子抽在乳媪的身上,将她抽得有些懵!虽说从昨晚进来这里,她便做好了挨打受罚的准备,可凭何两人一同受审,一同不认,却只打她一人? 这难免有些叫人心里不平衡。 乳媪生挨下这几鞭子后,又听太子殿下问卢嬷嬷:“昨日在升平楼,乳媪从夏娘子手中接过小皇子后,卢嬷嬷你也曾碰过小皇子,是不是你下手闷死了小皇子?” 卢嬷嬷斩钉截铁:“殿下,就是打死老奴,老奴也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段禛又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移到乳媪这边:“那是你做的喽?” 乳媪这回答的比卢嬷嬷还要真诚许多:“殿下,若是奴婢做的,就叫奴婢这辈子不得好死!永世也不得超生!” 段禛轻嗤一声,“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死性不改!”他又挥了下长指,那狱卒再次上前行刑。 刺耳的哀嚎响彻整间诏狱,等那鞭子终于停下来时,乳媪心中越发的不服,忍不住抽噎问道:“为何卢嬷嬷说的话殿下就信……奴婢说的话殿下就不肯信……” 卢嬷嬷在旁自然听出乳媪的委屈不公之意,心知这是太子拉一打一的离间计谋,却又不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说太明,只含糊说了句:“惠妃娘娘平日待奴婢们如同亲人,眼下就是奴婢们报恩的时候,今日就算奴婢们冤死在这牢狱中,惠妃娘娘也必会体恤奴婢们在宫外的家人!” 这话显然是在安抚乳媪,乳媪听到后原本有些摇摆不定的心,也再次坚定了起来。 是啊,惠妃娘娘给了她这么多赏,阖家三辈子也花不完!她当初肯答应配合对小皇子下手时,也不是没做好一但败露就会丢脑袋的准备,但只要能惠及儿孙,她一人赴死也算死得其所。 想通此节后,乳媪咽了一口唾沫,瞬间看淡了生死:“殿下为了帮夏娘子开脱罪责,自是要将这罪名扣到别人头上,既然奴婢倒霉成了这替死鬼,那就当是奴婢做的好了!这罪奴婢认下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殿下也可回圣上那里复命了!” 段禛冷眼瞥着乳媪慷慨赴死一般的模样,自也听出先前卢嬷嬷是有意拿家人来拿捏乳媪,看来是许给了不少的好处,才能让这乳媪宁肯自己受死,一人顶下所有罪名。 她既担下了,夏莳锦的确开脱了,可若就此草率结案,让幕后黑手逍遥得意,段禛却也不愿。 “看来你是铁了心赴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就算孤再叫人打下去,你也不会多招些什么出来了。”段禛冷声冷调的说着这话,仿佛当真拿她有些没辙。 一旁的卢嬷嬷心下暗生快意,心想只要自己熬过了这一波审讯,很快就会出去了。 其实此计施行之前,惠妃娘娘便已交待好了,若能全推到夏莳锦身上自是最好不过,若真被查出点儿什么来,最后便由乳媪一人担下所有,无论如何,这把火最终都不会烧到她和娘娘的身上。 只是卢嬷嬷漏算了一点,她能以家人拿捏住乳媪,让乳媪甘愿一力承担,别人自然也可以。 当下,段禛起身走到那乳媪的眼前,高大的身量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他神色轻松:“很好,你既认下了所有,孤倒是可以就此结案了。今晚就可派人去抄了你宫外的家,明早你的九族亲人就能和你一起上黄泉路作伴了。” 乳媪猛然抬头,一双眼瞪成了铜铃大小:“殿下说什么?” 段禛撇嘴一笑,语带揶揄:“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谋害皇嗣这样的重罪,只拿你一命便可抵了吧?!” 乳媪被绑在刑架上,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向卢嬷嬷,之前娘娘和卢嬷嬷都没给她说这些啊!她只以为用自己的死,换来子子孙孙的富贵也是赚了,可若九族都陪着她一起赴死,那她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 卢嬷嬷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好将她先稳住,结果刚一启口,一块破布就塞进了嘴里,让她一个字也未能说出来,只干瞪着眼着急。 乳媪眼见从卢嬷嬷那得不到什么结果了,便转回头来看着太子:“殿下!殿下!奴婢刚刚都是胡说八道的!小皇子的死不是奴婢做的!” “那是谁?”段禛平静的语调,与乳媪的急切相映成趣。 “是、是……”乳媪嗯了一口唾沫,将心一横:“是卢嬷嬷!” “前日晚上,卢嬷嬷带着一箱金子来找奴婢,说翌日千秋节夏娘子来时,让奴婢先离开小殿下的寝殿,等小殿下被抱走了,奴婢再去升平楼将小皇子抱回!” “是以奴婢昨日一听侯夫人和夏娘子来了,便赶紧离开了小殿下身边,奴婢在后窗外听到小殿下一直哭个不停,后来卢嬷嬷进去了,喂了小殿下些什么,小殿下很快就不哭了,然后奴婢就看着卢嬷嬷将小殿下抱走了。” “当时奴婢当真只以为卢嬷嬷喂的是羊奶……” “奴婢紧接着去升平楼抱回小殿下,从夏娘子手里接过来时,正如夏娘子所说,小殿下还在笑……可是转头卢嬷嬷便跟了过来,让奴婢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声,不然前晚送来的那箱金子,便是奴婢全家买棺材的钱!于是奴婢就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卢嬷嬷拿被子……将小殿下捂死……” 乳媪将自己知道的都如实说了出来,只是未敢攀咬惠妃娘娘。那是因为惠妃娘娘的确从头到尾未与她交待过什么,一切都是由卢嬷嬷从中代为传话。 再说她若真攀咬惠妃娘娘不成,便是太子不抄她的家,惠妃娘娘也不会放过她的一家老小。 此时,一旁的卢嬷嬷已急得快将嘴里的布咬烂,她想反驳,却是没有说一句话的机会。 段禛盯着那乳媪,问她:“那你可知卢嬷嬷是受谁指使?” 卢嬷嬷是谁的人,这还用问么,又能受谁指使?可这话乳媪不敢乱说,只摇头道:“殿下,奴婢从头到尾都是听令于卢嬷嬷一人,其它真的是一点也不知情啊,您审奴婢,不如去审审卢嬷嬷吧。” 卢嬷嬷气得怒瞪双眼,一对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第91章 残忍(二更) 段禛示了个意, 六和便上前将卢嬷嬷口中的布取下,只是撑了许久的嘴巴骤然松弛下来,卢嬷嬷竟一时不会说话了。 段禛开口审她:“你一个宫里的老嬷嬷, 害小皇子能有什么好处,可是你主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见太子开口就已经给自己定了罪名, 卢嬷嬷辩驳道:“老奴不认!老奴没有害小殿下!” 段禛轻笑, “马奶酒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乳媪也亲眼看见了你杀害皇嗣,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 由不得你不认。” 卢嬷嬷方才还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听太子这样说后,一想的确如此, 人证物证齐全, 其实就算自己再不认罪,该杀头也逃不掉了。 乳媪事到临头反了水,看来唯有她来担下这一切了。唯一庆幸的是她自小便跟在惠妃娘娘身边伺候, 并没有家人在宫外,生是她一人, 死也是她一人。 卢嬷嬷不再狡辩,只是说辞有些敷衍:“老奴只是听烦了小殿下的哭闹,夜夜不得安眠,故而心生怨恨, 才杀了他。” 段禛也不急着将她拆穿, 只吩咐六和一句:“去禀报父皇,卢嬷嬷业已招认了。” 六和很快便将这话呈禀至崇安帝面前。 殿内, 崇安帝瞪向在地上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梅惠妃,眼射怒火:“你都听到了?” 梅惠妃哭得久了, 这会儿已是哭干了眼有些哭不出来,只紧张得咽了咽,“陛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错漏?卢嬷嬷该不会是受不了诏狱的酷刑,被屈打成招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高踞龙椅的崇安帝,也不知牢内的卢嬷嬷到底经历了什么,明明说好的最坏结果也是由乳媪一人担下所有,怎么就连卢嬷嬷也认罪了…… 六和躬身在旁补充道:“回惠妃娘娘,卢嬷嬷在牢内并未受重刑,若娘娘不信,大可亲自前去验看。卢嬷嬷认罪时极为镇定,说一切都是她所为,甘愿受任何处置。” 梅惠妃自是不敢再质疑,不过崇安帝听后显然不信,拢着眉头,话里有话地道:“她一个奴婢,若身后无人指使,岂会大胆至此?!” 梅惠妃心下一颤,试探着又问六和:“那卢嬷嬷可有说为何要害小殿下?” “回陛下,娘娘,卢嬷嬷只说是自从小殿下被送进了瑶华宫,便日夜哭闹个不停,吵得她夜夜睡不好,这才动了杀心。” 听了这话,梅惠妃心下稍安一些,虽说这理由听起来有些蹩脚,便到底也算个能蒙混过去的说辞。虽她百般不舍卢嬷嬷,但事到如今,连卢嬷嬷自己都认罪了,她若再为卢嬷嬷求情,只怕连自己也要暴露了。 且圣上明显不信此事为卢嬷嬷一人所为,是以梅惠妃当下决定弃车保帅,与卢嬷嬷彻底撇清干系! 她膝行着上前,涕泪俱下,悲愤难当:“陛下,都怪臣妾识人不清,竟拿着卢嬷嬷这等蛇蝎妇人视为亲信!此人的心实在太可怕了,竟连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也不肯放过……” 说到痛觉处,梅惠妃恨恨道:“平日在瑶华宫里,卢嬷嬷惩治下人也是下手极重,就连昨日那个倒了油桶的宫女,也被她直接杖责而亡……臣妾总是念着旧时的一点恩情,对她心软,如今想来可真是养虎为患啊——” 崇安帝抬手,攫住梅惠妃的下巴:“你当真如此想?” 梅惠妃心惊不已,连忙继续说着狠话来择清自己,仿佛眼下她对卢嬷嬷越恨,便越能自证对小皇子的爱怜之心:“陛下,卢嬷嬷丧心病狂,臣妾恨不得剥其皮,削其骨,啖其rou,噬其骨,方能解了心头之恨!” “嗯。”也不知崇安帝是信了没信,他松开梅惠妃的下巴,突然摆了下手,“朕倒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梅惠妃正错愣间,就见两个中官上前,将圣上身后的屏风移开,露出隐身其后的两个身影。 一个是太子段禛,一个是……卢嬷嬷。 梅惠妃双眼豁然瞪圆,与卢嬷嬷一双老泪纵横的眼骤然相接,全是心虚。 这时段禛亲自取下卢嬷嬷口中的布塞,揶揄道:“你倒是一片忠心护主,可你主子眼下要剥你的皮,削你的骨,啖你的rou,噬你的骨呢。” 卢嬷嬷拿手捂住嘴,强自憋忍着哭声。 她也不是生来就心狠,她打二十多岁自己的亲女夭折后,就被嗜赌成性的丈夫卖给了人牙子,后又辗转进了梅府成了惠妃娘娘的奶娘。 她陪着尚年幼的梅惠妃经历了梅府的变故,又陪着她进了北乐郡王府,最后陪着她进了宫,这才算安定下来。 即使这些年惠妃得宠,地位越发尊贵,私下里却也会偷偷唤她一声乳娘。 这一路风风雨雨,她都不离不弃,不是图梅府的钱财,而是不知不觉间早已将惠妃娘娘视为了己出。仿佛惠妃娘娘就是上天补偿给她的,将她早夭的女儿又送回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