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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 第61节

    林格紧张:“是不是刚才跑步时受伤了?”

    林誉之说:“可能是风太冷了,不碍事,小问题。”

    林格小声问:“你说你怕,是怕什么?”

    林誉之说:“这是你第一次和我露营,我害怕这次经历给你留下不愉快的印象——以后你就不肯跟我出来了。”

    林格说:“以后我们也没有机会露营呀?”

    这话一说,她就察觉到失言。

    不对,不该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到这种事情。就像不能在大婚之夜提到将来离婚如何如何怎样——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段并不明朗、仅仅是互相慰藉的情人关系,可贸然说出这些话,还是过于煞风景。

    为了遮掩尴尬,林格清了清嗓子,说:“林誉之,你往后退退,腰带硌到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林誉之镇定地说:“我现在穿的睡衣,没腰带。”

    第55章 帐篷 地做铺

    林格说:“你不打算给我台阶下吗?”

    林誉之说:“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熟悉到可以谈论这个话题。”

    林格抬起手, 没有打他,又落在身体两侧:“林誉之。”

    “抱歉,”林誉之叹气, “我尽量控制——还害怕吗?”

    林格当然怕。

    这里是陌生的国度, 外面刚刚过去那么多的野鹿, 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野生动物;露营同宿的人员中,疑似有人带枪,还有刀……

    林格嘴硬:“现在不怕了,你当我是胆小鬼?”

    她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林誉之轻轻地揽住肩膀。

    林誉之说:“嗯,你最勇敢,但我害怕。”?

    林格不动了。

    “再让我抱会儿,”林誉之低声, “胆小鬼想要被勇敢的人抱一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林格的肩膀, 温柔不逾矩,下巴仍旧搁在她头顶,轻轻地蹭了两下。

    林格没有动。

    她的心是一碗糖浆, 是一盆刚和好的淀粉面团,是雨后小河里的泥浆, 她的心是非牛顿流体,遇硬则硬,碰软则柔。

    别人一放低姿态, 甚至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来解释,林格自己就先心软了。

    林誉之人高马大, 一整个人斜斜地压下, 林格仰脸, 被人结实拥抱的时刻,她的双手连环抱他的背都觉吃力,现今的林誉之果真早就不是林格记忆里的那个样子,这点和rou眼所见也完全不同。他的肌rou更结实,更成熟,骨架完全长开,更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味,那幽幽的,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熟悉沐浴露气味。

    那款已经停产了的沐浴露。

    他真的很干净,哪怕是这种情况下,开了一路的车,身上还是这样的香味,温温柔柔的,像一朵膨胀的草木云,抖一抖就能落下夹杂着香根草、月季枝和薄荷的新鲜叶子。不等林格开口,林誉之先出声,声音依旧低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林格尝试推开他的手僵硬地抵在肩膀,动不得,退不得,不上不下地卡着。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开始和你用同一款沐浴露,我说是因为省钱,”林誉之低头,她的唇就压在她头顶上,林格头发浓密,有两个头旋,都说“一个旋好,俩旋坏”。他的呼吸恰好就落在这距离甚近的头旋上,一呼一吸,热气顺着字渡出,在她头顶缓慢四溢,好似能透过皮肤传入大脑,“其实是想和你用一样的味道……偶尔,想起我们闻起来相似,我就很开心。”

    林格说:“可是爸妈和我们也在用同一款。”

    “不一样,”林誉之抚摸着她的脸,外面的气温在降低,他身上还有些未消的凉意;而林格一直在这避风隔温的帐篷中,她摸起来就像一朵太阳下刚刚开放的小雏菊,“每个人身体的味道都不同。”

    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气味,只是许多人长久地嗅到,开始对此不自知。

    就像我们的眼睛,会潜意识中忽略掉鼻子的存在,只有当你集中精力去留意时,才能看到自己的鼻子。

    林格察觉到有些事情会在今天发生,她并不抗拒,只有略微的,遮盖不住的颤栗。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林誉之身上移开,不去关注那掩在棉睡衣下的枪。

    她说:“就像口红?”

    林誉之微微退后一些,他低头,看着林格的脸:“虽然我不太了解女性的化妆品,但我想,你举的例子一定十分恰当。”

    “比如眼睛,像葡萄,”林誉之触碰着她的眼皮,“脸颊这里,像刚切开的早秋蜜桃。”

    林格急促:“脏。”

    ?“我不脏,早晨我洗了三遍澡,用了三遍你最喜欢的那款沐浴露,”林誉之说,“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你随时可以检查。”

    林格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已经完全地坐在林誉之的怀抱里,这是林誉之先前最喜欢的姿势,只要他双臂挽过她的腿弯,站起来时就能将她抱起,像小时候抱着孩子嘘嘘的耻态。现在不是,现在的林格侧坐在他腿上,只要一抬手就能勾住他的脖颈同他接吻。

    “你自己都不知道,”林誉之说,“你闻起来很像月季花。”

    月季花,月季花。

    在江苏户外能够茁长成长,但移植到盆中却病病恹恹的花朵,花季时呼呼啦啦一大片,漂亮又香,林誉之在阳台上种植最多的花朵。

    他的手指就有着碾碎月季叶片的味道。

    “像葡萄上面挂着的一层白霜,”林誉之低头弯腰,帐篷中的电灯燃着,他轻轻地贴在林格嘴唇上,浅浅的一个吻,交换着她的气息,“也像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那是林格偶发的一次奇思妙想,她看多了书,忽然宣称要去复刻那本小说里提到的“香体丸”。热切地等着夏天降雷阵雨,等雨停了,用一个小瓶子去收月季花瓣上的露水。林誉之悉心栽培的几盆月季,也由着她去霍霍。她收累了,他去裁了两枝月季花,放在她唇上,要她含着,别发声,他则低头,含住meimei的月季。那一次,林格失去的露水,远远比她从林誉之月季上得到的还要多。

    往后的林格再没尝过月季花瓣上的露水,每一点相似的、浸透了月季花瓣的清新香气,都能让她想到自己差点被弄死的那个雷阵雨后下午。

    “你自己没尝过,”林誉之抚摸着meimei嘴唇,他说,“你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味道,对吗?”

    林格说:“没有。”

    人都是尝不到自己味道的,正如当局者迷,谁也不能剖开胸膛,取出自己的心看一看。

    她也不能。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谈过一场不能见光恋爱的人。

    林誉之也真的没让她尝过,他在亲月季前后都要去漱口,一个有洁癖的人,完全不在意meimei的所有东西,却不想让meimei对此有什么阴影。更不要让林格低头去咬,只一次,差点成功,林誉之把她抱起,阻止了她下一步行动。

    林誉之不需要这些,对他来说,互相拥抱,或者令她快乐,就已经胜过生理的万千愉悦。

    林格半倚靠在哥哥肩膀,她想起那天雷阵雨后的房间,窗户开着,夹杂着土腥味的雨水和月季的清新空气被风送入。那时的她咬着一支剔除了刺的月季,而此时的林誉之,正捏着月季的心。

    “放松,格格,”林誉之说,“别紧张。”

    林格说:“我没有。”

    “嗯,我知道你没有,”林誉之低声,“但我好紧张,格格。”

    “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喜欢以前的东西,”林誉之说,“我去了很多店,询问这款沐浴露的销售情况和渠道,我知道它们已经停产,所以尽可能地买下所有还在的产品。”

    “我去找了专业的调香师,请他来调配原有的味道,但是不行,我得到了许多种香型类似的产品,也仅仅是类似,并不能做到完全的一模一样。”

    “就像我,”林誉之顿一顿,“我也不能做到和那时一模一样。”

    都说人经过七年就会完成一次细胞的重新替换,时间,经历,这些东西缓慢地改变着他们。隔了这么久的时光回头看,他们都不知对方是否还是当初的喜好,一如二人都明白自己心境和之前已经大相径庭。

    曾经的兄妹相恋是地下一把野火,是暗河底的岩浆。热烈起来有着能煮熟世界的沸腾,可现在,父母,责任,这些世俗的压力是镇压爱意的冰山。

    林格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沸腾了。

    不在她之内的那只手握着她的脸颊,林誉之说:“你瘦了好多。”

    不需要下一句话了,林格仰起脸,透过不透明的帐篷顶,她好像能看到漫天星空都旋转着下坠,她是地球上渺小、微不足道的蒲公英,在林誉之掌中呼呼啦啦抖开一团又一团毛绒绒的风。一秒钟,一秒钟下了一场月季露水的雨,林誉之抬手,抹在她脸颊上,在林格迷茫的注视下,捧住她的脸,又悉数吃去。

    “现在是月季花的味道,”林誉之说,“别排斥我,格格。”

    别排斥我,格格。

    你知道我最爱你。

    你知道哥哥最疼你。

    我最爱的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你——

    不能出口的话,转化为一次胜过一次的力气。林誉之不能再收敛,已经太久了,太久了。每一次斡旋,每一次悄悄的探望,林格都不会知道。

    就像林誉之也不知道,她在这几年中,交了多少男友,又曾有多少男人幸运地的到了她一时的眷顾。

    露营帐篷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在这个中文已经不算加密语言的时代,更不要说一些难以控制的声音。林誉之捂住林格的唇,不让更多的声音溢出,沉闷的,甜蜜的,压抑的,快乐的,都不能发出。林格要被清新的月季味道给淹没了,她睁大了眼睛,手指徒劳地将毯子的边缘抓起一个凌乱的痕迹。

    这里不比她们昨天看电影时的柔软,不到十下就察觉到膝盖破损,林誉之低头,吻掉她膝盖上的血痕,又要她坐下,示意她坐在他身上。这样令接吻变得困难许多,难到林格深刻怀疑林誉之迟早要患颈椎病,兄妹二人,一北一南,若不是林臣儒的贪恋钱财,只怕她们也没有认识的机会。

    林格的生父是林誉之父亲的心腹,而现在,林格感觉自己的心腹也要完全被兄长所替换。她都不知自己还能有如此多的位置,可以容下不速之客。双手撑着地毯,掌心的汗把那一小片儿柔软漂亮的白色短毛完全染成深色,偶尔脚下一滑,林格皱着眉坐底,趴在林誉之肩膀上,能清楚地看到原本洁白地毯上的花纹,深深浅浅不一,像是是月季味道的地图,又像大海上漂浮不定的冰山。

    他们是冰山的创造者。

    林誉之扶着她,还在问:“这些年,你交过多少男友?”

    林格不说话,她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巴。

    久违的感觉骤然造访,她像个近乡情更怯的孱弱病人,脑袋已经撞得浑浑噩噩犹如一碗豆花了,她实在无法再去回答林誉之的问题。

    林誉之单手捧她的脸,另一只手不再扶她,而是稳稳托住小豆蔻:“不用非得是男友,除我之外,还有多少男人见过你这幅表情?”

    林格咬牙:“林誉之!”

    他真是有病,在这个时候忽然讲这些。

    “你说,”林誉之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你最喜欢哪一个?嗯?”

    林格捂住嘴,她听到帐篷外的脚步声,一声重一声浅,她猜测应该是杰莫,因对方的腿刚刚受伤。

    林誉之看起来完全就像毫无廉耻。

    他的锁骨一片红,红得像搅拌机打碎的一杯晚霞和樱花,但眼睛还是冷静的,是那种几乎无欲无求、感知不到任何情绪的冷静,唯独眼尾下有一点点淡淡的红。

    他抬手,关掉了帐篷中唯一的灯。

    黑暗沉静地笼罩两人。

    摩挲脸颊的大拇指终于移到她唇角处,林誉之极有耐心,问:“你尝试过多少个男人?”

    林格听见脚步声近了,她捂住嘴巴,用眼神祈求。

    林誉之不为所动,他低声:“告诉我,几个?你告诉我,我不动。”

    林格哑声:“没有。”